受访者简介：武警医学院王宝来教授是原武警天津总队指挥学院专职射击教授，武警部队知名射击专家，全军优秀教员。王教授从事轻武器射击教学30余年，教学科研成果颇丰，曾以自己的独创绝活给两代中央领导做过轻武器射击汇报表演；作为教练员带队参加匈牙利世界军警狙击手大赛并取得优异成绩；多次担任武警部队大型汇报表演的技术指导以及射击教学和比武的裁判工作；武警雪豹突击队特聘射击教练。
（王宝来教授与正在集训的雪豹突击队狙击手）
（王宝来教授正在指导81式轻机枪的射击要领）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本刊编辑在与王宝来教授聊天的时候说到了几个有关我国武警特战分队射击训练的问题，随后就此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以下为采访的整理稿。
本刊编辑（以下简称“编”）：王教授您好，建设集团的新一代5.8毫米高精度狙击步枪自从露面以后一直被大家所关注。我们听说您也参与了该型枪械的试射，能否给我们的读者介绍一下现在的科研进展呢？这枪是不是已经达到了武警特战分队的狙击要求呢？
王宝来教授（以下简称“王”）：关于新一代高精度狙击步枪的研制，还要从2008年武警部队第一次参加世界军警狙击手大赛后我写的一篇文章讲起。世界军警狙击大赛起源于八十年代中后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它既是世界军警比赛交流的平台，也是各国狙击步枪精度竞赛的平台。这些年欧美参赛国队员使用经过改造后的高精度狙击步枪，百米散布精度多在0.4—0.7moa之间，而我们近几年参赛使用的狙击步枪却在3.5—4.5moa之间。严格的讲我国就没有一只能达到国际惯例——百米散布1moa的狙击步枪，这样在国际比赛的竞技场上和未来的战场上都是无法与之抗衡的。回国后我择文积极呼吁要发展我国的高精狙以填补国内空白，同时要敢于承认我们狙击武器发展的滞后。我也相信兵工行业的专家学者能知耻而后勇，瞄准世界一流，研制开发我国新一代高精狙步枪。这两年兵工集团抽调精兵强将，很快拿出了新一代高精狙样枪，并通过了商业定型，我们很是为之振奋。前一段时间我到296厂调研走访，跟老总和总设计师等专家交流了我们一线使用者的看法与期望。我们希望296厂能把这款产品从人机功效、技术细节、精度指标、使用的人性化、外观设计几个方面再做些改进，以提高我国高精狙在世界狙击步枪领域的竞争优势。但目前由于新一代高精狙只是经过商业定型，还没有军、警重要需求单位的投标立项和批量订单。厂里也讲重做模具很困难。自高精狙自展示以来只有少数几个省公安厅达成购买意向，军队则是持观望态度，厂家心里没有底。我也曾呼吁厂家胆子再放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精度再提高一些，价钱定位再准一些，如能在技术上赶超世界一流，走出国门都有竞争力，何愁没有订单。目前的新一代5.8毫米手动狙击步枪与88式狙击步枪相比，当然有了极大的进步，比如采用了重型枪管、枪管浮置技术、旋转后拉式枪机、全手动操作没有了活塞组件的干扰、枪托和贴腮板位置可调等一系列人性化设计，在精度有了大幅度的提高（百米散布基本上能达到1moa）。但是现在样枪的握把设计还有问题，人机功效还有待改进；还有怕影响射击精度不敢在膛口加装减震器的问题；还有整枪过重影响携行的问题，国外采用枪管外开槽的方式来给重枪管减重，但此技术要求高，厂家怕影响弹道的稳定性；还有枪的外观视觉效果上也都需要再进一步攻关。
（王宝来教授在296厂参观交流）
编：听说新型狙击步枪采用了全新设计的狙击专用弹，那么这种弹性能如何呢？
王：据专业人员讲，我国目前狙击步枪整体水平落后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枪弹。在谈论国产狙击武器射击精度前，先来看看国际上一些着名狙击步枪的精度水准。德国HK公司生产的PSG-1 7.62mm半自动狙击步枪，使用拉普阿0.308英寸温彻斯特比赛弹，在300m射距上以5发一组，连续射击10组，平均弹着点散布圆直径不大于8cm(相当于0.91MOA)，这是已知7.62mm半自动型狙击步枪精度的最好成绩，该枪因此号称是“世界上精度最好的中口径半自动型狙击步枪”；德国高精度TPG一1 7.62mm狙击步枪，发射0.308英寸温彻斯特比赛弹，100m处5发一组的弹着点散布圆直径不超过1Cm(即0.34MOA)--这就是当今世界高精度中口径狙击步枪在100m处的最高精度水平；美国M24 SWS狙击步枪，发射5发M118LR 7.62mm狙击弹，在914m(1000码)距离上的弹着点散布圆直径为25.4cm(即为0.95MOA)；美国巴雷特M99 12.7mm非自动狙击步枪在2002年世界大口径狙击步枪射击比赛中曾创造世界记录，在914m距离上5发射弹的弹着点散布圆直径为10.4cm(即为0.39MOA)。通过这两年的世界军警狙击比赛观察，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很高，而国产武器目前还难以达到这样的水准，从中也可以看出我国狙击武器弹药和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
（带队参加国际狙击手比赛时抓拍的比赛场景）
（国际比赛中的“断剑射击”项目，对射击精度要求极高）
（王宝来教授试射德国产狙击步枪）
（与外军狙击教练交流）
我们在厂里试射了百余发高精度弹，出现了哑弹现象，据厂家介绍可能是因为枪弹还没有完全定型，手工制作，质量上没有稳定下来。厂家说下一步会生产铜壳的高精度专用弹，但现在还没有见到。现在用的是改进的机枪重弹，只是改变了装药和火药质量。原有的5.8毫米步枪弹由于火药纯度不高，装药量也不够精准，对射击精度影响较大。我们通常在重大比赛和大型汇报表演时都要精选弹药，比如雪豹突击队要指定一名干部专门负责挑选弹药：在灯光下用放大镜逐一挑选，剔除那些外观上不对称的，然后再上天平称量。这种称重方法不解决根本问题，因为目前国产弹药的弹头、弹壳、火药重量都不够精准，而且弹头的被甲、铅套和钢芯的同心度也无法靠称量确认。但这样挑选至少保证了表演时不会卡壳，否则用95步枪射击个别批次弹药时每100发就会有2、3发弹壳爆裂甚至无法抛壳而使射击中断。我相信随着国力的增强，狙击理念的提高，高精狙的需求加大以及竞争意识的加强，就必然会推动高精狙枪弹和其它枪弹质量的提高。
（武警狙击手练习草垛支撑射击，请注意他们使用的是美制雷明顿M700狙击步枪.）
今年我们武警部队要进行一期狙击培训，我们希望296厂能提供一批样枪和好的弹药在武警部队试用，以便促进和加快高精狙的发展。也期盼着厂家为武警部队的反劫持行动增加一把利器，使武警狙击手在国际赛场上能扬眉吐气，在反劫持作战中如虎添翼。真正发挥出“和平年代处置劫持人质事件的轻型核武器”的作用。
（在指定位置狙击训练中，狙击手准确命中了指定的要害部位）
（狙击手双枪合击训练的靶板，两个目标都被准确命中）
（指导狙击手进行双枪合击训练）
武警部队狙击手的任务跟解放军狙击手任务还不完全一样，我们主要用于反恐怖、反劫持作战，射击距离通常不超过100米（美联邦调查局公布警察20年中狙击案例平均距离为71码），而且对狙击手隐蔽伪装的要求也不太高。但武警狙击手对狙击精度的要求非常高，我们要求对罪犯不但一枪毙命，一击必杀，而且要使罪犯“瞬间死亡”。为此也请教过医学专家，他们的说法与国外资料也完全吻合，子弹命中心脏还有12—20秒的存活期，必须要准确命中大脑的中枢神经反射区，大概也就是6厘米大小的部位。这一部位被摧毁后人会瞬间死亡，而且人体肌肉也会“定型”。罪犯手里如果控制着爆炸装置的话便不会使之触发。 要达到这个精度，我们认为狙击枪的精度必须要保证100米距离上达到1MOA（100码，也就是91.4米距离上偏差1英寸，即2.54厘米，称为1MOA――编注），在实战中才有把握实现“瞬间死亡”，这也是国外评判狙击步枪的通行标准。我们的88狙击步枪精度大约是4.5MOA，新高精狙在没有配备高精度弹的情况下还达不到1MOA。这就需要加快高精狙、高精度弹的配套研发，早日配发部队，填补国内的空白，我们盼望着这一天及早到来。
（武警特战队员正在练习3331射击）
3331应用射击是武警部队处突作战中快速制服敌人保护自己的有效射击方式，主要应用于巷战和室内的近距离作战，具有速度快、火力集中、压制射击与精度射击相结合的特点。
其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在近距离遇敌时能够快速射击，实施火力压制，在作战中占得先机。3331射击的两发射击以快速散布射为指导思想，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开枪，抢占火力上的主动优势，以快速散布射击的速度来压制敌人火力，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2、结合精确射击，达到毙敌目的。3331中的“1”是指有一枪命中敌人要害部位。在有效的保护自己以后，需要射手有毙敌结束战斗的本领。一枪精度射击就要求射手能够对敌要害部位进行准确射击，使敌人丧失战斗力，消除敌方对我威胁。精度射击在实战中能够决定战斗的胜利与否，对战斗成败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3、方法灵活，不拘形式。3331射击方式的应用不拘形式，力求快速、灵活、准确，以制服敌人保护自己为目的，符合实战中灵活应对的指导原则，因此非常具有实战意义。
后来有单位对此射击距离表示了异议，认为射击距离实在太近。经过大家分析，感觉室内射击也未必都是3米距离，于是特警学院又研创了7秒钟内对7米距离上的目标射击7发弹，命中7厘米范围头部目标，被称为“七七七快速精度射击法”。但我认为“3331”、“777”射击距离并不重要，重点的是培养特战队员的快速、准确的射击技能。
（特警队员正在练习777射击）
（雪豹突击队的二人对抗小组）
编：这些年我国军警单位跟国外交流很多，也学了很多国外的经验，您怎么看这种学习和借鉴呢？
王：外来的经验，我们要冷静看待，认真分析研究，要学的是人家的训练理念，要想想人家为什么这样做，人机功效在哪里？不要总学某些具体花哨的动作。举个例子，上节提到“韦法”手枪射击姿势，姿势很好但不太适应我国现在的92式手枪，必须根据我国手枪射击特点适当调整姿势以适应武器的运动规律才能提高射击效果。还有武警部队的狙击训练，我们就不能照搬照抄世界军警狙击那一套远距离精确狙击，武警在反劫持人质事件中就要在百米内解决战斗，应为我们的狙击步枪没有那样的精度。还有狙击比赛中以同伴人体作为依托物进行支撑射击，我们可以学这种方法，但在实际作战中狙击手要明白，要巧妙利用地面附着物，任何依托物的效果都比人体的稳定性要好。所以狙击手在执行狙击任务中，还是要掌握改造地形地物的方法，以选择依托物支撑为最佳。这就要求我们作为训练的决策者，遇到国外先进的要学，但一定要加以分析研究，实现为我所用，这才是学习的根本方向。
（国外狙击手的二人协作狙击）
（武警狙击手的二人协作狙击练习）
编：是不是因为这种射击方法对我们还是新鲜事物，所以我们对此有更大的热情呢？
王：有这个因素。射击，要研究的是人与武器的结合，不能盲目模仿。我们的武器仿造痕迹也很重，五千年的文明，融入的太少。学国外的战术动作和姿势尤其不能从银幕上学，影视剧里的东西过多考虑了形象美观，未必是有道理的。我们的特战队员也存在看着电影学样子的情况，这是不足取的。再有，我国的地域广阔，温度、高差、纬度跨度大，国外用着好的装备来到我国也未必表现好。不同单位学习国外经验的取舍也不一样，解放军特战大队主要是野战为主，学的是以色列和法军的射击特点，过分强调从取、出枪开始3秒内射击3发，突出了快字。我们武警部队的突入射击是预有准备的，掏枪、子弹上膛都是突入前就准备好了的，没必要学那种方式，我们需要的是在精准上下功夫。
编：还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记得看美国三角洲部队某退役人员的回忆录提到，他们当年测试过子弹穿透玻璃的射击效果，为此还打遍了各种飞机舷窗玻璃。我在纪录片《天网：特战英豪—狙击比赛》里看到也有隔窗狙击的项目，那么你们有没有进行过此类测试呢？
王：像这类测试在狙击教学中都要做，以便学员掌握第一手资料。2008年奥运会前我到浙江省公安厅特警支队讲狙击课时，应邀做了大量的相关测试。有普通玻璃，有钢化玻璃，厚度从2毫米、4毫米到6毫米，到中空玻璃，目标在玻璃后面的距离从25厘米、50厘米、75厘米到1米。射击角度也做了大量尝试。我们发现玻璃对命中精度的影响并不大，但现有的子弹头在穿透玻璃后会发生破损和爆裂，钢芯还会维持原弹道击中目标，但破碎的被甲和铅套会伤及人质，1米以外基本上是安全的。所以我们在特战分队比武时设立玻璃后的目标安全距离为一米。我在武警部队狙击手集训授课时提出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准射击距离玻璃一米以内的劫持人质目标。必要时采取双枪合击玻璃后目标的方式，也应考虑到前一发子弹会形成一个布满裂纹的区域，影响后续狙击效果。对钢化玻璃和贴膜后的玻璃，都要经过试验然后分析才能射击，而决不能盲干，避免造成不能挽回的后果。
（各种玻璃后目标的狙击测试，由图可见，最后一副中明显的是汽车风挡玻璃）
编：您前面讲了很多射击经验和方式，那么这些射击方法有没有典型的战例呢？
王：有。去年12月29日武警吉林总队特战中队狙击手解救人质案例就很典型。刚刑满释放不久的犯罪嫌疑人乔明飞，为抢劫钱财勒昏旅店老板，随后劫走现金逃逸。在长春一街区“水晶阁”足疗店进行足疗。零时拒绝离开并持刀劫持了女服务员。110接警后，公安、武警都赶到了现场。经秘密侦察，发现绑匪用刀抵住人质颈部，人质坐在罪犯怀中，而且罪犯始终把头放在人质头后，蜷缩在门厅沙发上，并用鞋架顶住房门，与警方对峙。足疗店的门是两扇向外开启的玻璃门，双层玻璃厚度在15毫米左右（中间5毫米空隙），门内侧布满水雾，门外情况隐约可见，武警特战队员无法隐蔽接敌突入解救人质。谈判专家轮番上阵试图劝降无果，最终联合指挥部下达“抓住战机、精确狙击、击毙罪犯、解救人质”的指令。第一次战机，劫匪要求为其提供食物，狙击手乘坐谈判人员送食物的面包车到达预定位置，做好伺机狙击准备。但案犯相当狡猾，不许送饭人员进入房间，只是从门缝内把食物递进去，并且案犯的刀始终放在人质的劲部，狙击时机与突击战机不好，行动取消。第二次战机出现时，我们的狙击手在室外零下24度的车上已待命超过5小时。侦察员接受上次教训，为使开门的角度保证狙击手有良好的视野，上门送饭特意送去了面条，借开门后案犯伸手去接面条之际，侦察员闪身躲开，狙击手在这期间打开了保险，随后开枪，子弹正中案犯眉心，堪称用85式狙击步枪实现了一次教科书般的完美狙击。
还有去年11月，武警浙江总队特战队员成功处置温州典雅花苑解救人质案。一名男子持枪及爆炸物闯入某别墅，劫持房主夫妻及其儿子、保姆，并勒索现金300万元。在谈判无果的情况下，联合指挥部下达“捕捉战机，伺机击毙罪犯，解救人质”的指令。但由于罪犯始终藏匿在里间安全的角落里，狙击手没有射击位置和命中条件。随后三名特战队员隐蔽接敌采取突入射击方法，突入房间没给罪犯任何机会，在几秒钟内发射多发子弹，全部命中罪犯。成为武警部队特战队员突入射击比武的一次实战再现，堪称一次典型的突入射击成功案例，受到了武警总部首长的好评。
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国外的特种部队和特警队都有一些“真人实弹，体会中弹”训练科目，我国的类似特勤单位有没有开展这类训练呢？
王：我们武警部队没有用实弹体会中弹感觉的训练。从安全的角度我们不提倡这种身体实验。这类的训练我们也听说过，还观摩过匈牙利同行的训练科目：一名队员站在靶子前，把头移开的瞬间开枪命中靶子。法国同行训练一人持手枪射击另一人身着防弹服的部位，进行“中弹体验”，还有在跃进过程中前方人员卧倒，后方掩护队员开枪，子弹从前方人员身体上方飞过，等等。我认为这类训练是很有益的，我们的武警雪豹突击队也用橡皮弹进行过类似的训练，但不允许用实弹。
后记，此次采访是在2010年进行的，采访后一些情况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国产5.8毫米高精狙的研制有了新的突破等等。此文仅体现了前一阶段的情况。本刊也会继续关注装备与训练等环节出现的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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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bl198091 于 2012-1-5 09: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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