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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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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二章 这是你逼我的......

  连续被谢迁谢前辈教训了几段,方应物仍旧一言不发,看似是羞愧的无言以对。对此谢迁难免暗暗得意,眉毛微微扬起,心情也好了不少,突然袭击式的戳穿方应物的图谋,揭了他的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即便有几个看在方清之面上想替方应物说几句话开脱的人,最终也闭上了嘴。因为让少年人吃一次教训,也不算是坏事,内廷终究与其他地方不同,尤其与科道不同,让方应物早早感悟出来,对他其实利大于弊。

  方应物脸上的羞红渐渐退去,左顾右看后叹口气,没头没脑的嘀咕了一句:“这是你逼我的......”

  随即他对少詹事刘健抱拳为礼道:“诸君稍待片刻,再下去去就来。”几个与谢迁相近的人轻声哄笑,只当方应物要逃避了,不过这个逃法实在拙劣。

  只见方应物回到廊上,那里摆着桌案和纸笔——这是属于方应物的摊子,作为负责记注的人,肯定要有纸笔候着。

  然后又见方应物立定桌案后方,快速研磨提笔,然后便笔走龙蛇的在纸上写起字来。文不加点的写了两页纸,应该是一篇文章。

  方应物丢下毛笔,捏着文章重新走回来。他站在众人面前,举起了手里纸张晃了晃,迎风哗哗作响,随即很轻描淡写的说:“晚辈写了封奏疏,请求天子过问东宫学习之事,下旨让司礼监配合东宫研修时务......”

  方应物的话,顿时像是一声炸雷在人群里响起!众人齐齐惊愕,这方应物是疯了吗?

  众所周知。眼下天子废掉太子决心已定,天子与东宫之间的关系非常敏感。而司礼监慢待太子,很大可能就是天子在背后纵容,说不定就是天子亲自指使,至少也是天子默许。

  方应物直接找天子去要说法。和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更何况天子心中不待见太子,此时上疏为太子争夺权益,除了招致天子恶感外,对方应物能有什么用?

  故而方应物如果真上了这封奏疏,几乎可以肯定必然要触犯天子。有没有坏事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好事。根本就是有风险无收益的事情。

  当然,假如东宫能继位登基,这样的冒险也不失为长远投资,即便一时惨败,但也能笑到最后。

  可是从当前局势来看。东宫被废几乎无可避免。前一阵子百官大规模聚集左顺门外,为了东宫国本诤谏,最终也没能挽回局面,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阻止天子的决心?

  内阁三人里,万安和彭华狼狈为奸,本身就是推动换太子的主力军。刘吉虽然反对,但意志也不大坚定,指望他殊死抗争是指望不上的。或者说就算他殊死抗争也没用。

  若非事态至此,东宫上下也不至于意气消沉,只等着分行李散伙了。至于将来是沉沦翰苑著书立说。还是归隐东山采菊花,将来再说了。

  这种时候还能冒出方应物这样仍然激进的人,还真有点异数。所以在众人眼里,方应物上这份奏疏,虽然正气凛然、节义高重,其实完全得不偿失。简直不可理喻,直臣诤谏也要有限度的!

  想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方应物利令智昏,想刷声望想疯了。或者是方应物年少冲动。受不得刺激,被谢学士挤兑了几句,就脸红脖子粗的炸毛了。

  “方应物还是太年轻啊,谢学士三十余岁便荣登东宫讲官已经够年轻了,方应物比他还年轻,年轻人之间就是容易激出火花......”众人心里几乎是同时想道。

  对政治形势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判断出,方应物上了这份奏疏后,只怕要和他爹似的,直接去边荒州县吃沙子了,说不定还会来个榆林二次游。

  至于谢迁,大概想的是“要上赶紧上,不上是小狗”,只不过开始讲究体面含蓄,不想表现出打落水狗模样,没有真如此出声冷嘲热讽。

  方应物将众人神情看在眼底,冷冷一笑,突然转向谢迁,将奏疏文稿对着谢迁挥了挥,“刚才受到谢前辈教诲,晚辈深感羞愧,决心做件实事。但人微言轻,敢请谢前辈一同联名如何?”

  谢迁愕然望着方应物,一时间竟然失语了。别说谢迁,就连周围其他人此时也好像受了惊吓。

  等回过神来,谢学士死死盯着方应物,眼睛里愤怒的要冒出火来把方应物烧死。方应物自己作死,还想拉着自己一起同归于尽不成?

  很珍惜自己的谢学士当然不肯答应方应物,谁愿意陪着方应物一起去死?但如果拒绝了,又该怎么向别人解释?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封为太子争取重要权益、占据了道德大义的奏疏。自己拒绝了它,确实是很现实的选择,但从道义上说不过去。

  想至此处,谢学士真想大骂一句,道德绑架真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

  在另一边,方应物虽然表面镇静自若,但其实心里也很紧张,以谢迁明哲保身的品性,应该不敢答应自己联署罢?

  如果谢迁真是敢搏命行险的刚直之人,当年也不会看着父亲坐牢而坐视不理,这几年也不会放不下身段脸皮和自己死磕。

  但方应物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算是豪赌,这谢迁要是真敢答应自己联署,那自己就彻底傻眼了......如果不是被谢迁挤兑的下不来台,他也不会这般冒险。

  所以方应物说话也是收着点说的,没有说出“想必以谢前辈的高洁人品,不会拒绝晚辈请求”这种话。就怕说的太过了,反而物极必反刺激谢迁答应。

  谢迁足足沉默了片刻,知道不便亲自答话,便抬起头张望四周,意图暗示别人来帮腔。但却发现不知何时,够资格的同僚们悄悄远离了几步......同僚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或许有同情,有鼓励,有轻蔑,有嘲笑,唯独没有出面帮腔的意思。

  谁还能看不出来,方应物手里的奏疏就是一个大炮仗,丢给谁接着谁就倒霉!方应物已经不惜粉骨碎身了,但别人还惜命!

  方应物能找谢迁请求联名,当然也能找别人。若离得太近,或者插手此事,没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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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四章 周公和王莽

  这一次朝堂风云,方应物是置身事外的。他该投的机都投过了,该下的注都下过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最后结果就是。

  这日方应物如常入值,仍旧是立在廊上侍候。今天是少詹事刘健亲自主讲,但午前课业才讲了一半,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阵阵喧哗声。

  刘健皱了皱眉头,对站位最靠外的方应物吩咐道:“去看看是何事!”

  方应物应了一声,正要下了台阶去前面打探,便见几个人已经从甬道上过来。方应物站在最外面,所以最先看清楚,打头的人正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

  东宫侍班众官员暗暗心惊,敢来闯东宫经筵的,绝非等闲之辈!覃昌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敢这样进来,肯定不是小事!

  覃昌站在中庭立定,旁边有跟班太监叫道:“有上谕!东宫众人速速接旨!”太子连同东宫众官员纷纷起身出了厅堂,将覃昌请了进去居中而立。

  覃昌扫视几眼众人,传旨道:“陛下谕示尔等知晓,自即日起,东宫经筵等课业一概停止,太子回内宫自省,坊局众官属另行待命。”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天子的意图就是解散东宫侍班机构,彻底隔绝太子与朝臣的直接联系。显而易见,必然是废除太子的第一步。

  覃昌又在人群中找到方应物,再次宣旨道:“左中允方应物肆意妄言,不肯安分守己。罢去一应官职差事,削籍为民!”

  众人又向方应物投以同情的目光。注意这是罢官而不是贬官,直接罢免一切官衔、阶位、差遣、品禄、功名。可谓是处分极重。很明显有点杀鸡骇猴的意思。

  天子之所将废立太子的密疏公示出来,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造舆论,多寻求几个“识时务”大臣来表示支持。

  而方应物偏偏上疏为太子争夺政治权益,看在天子眼中简直就是逆流而上,不狠狠打击下去只怕就要引发群起效仿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众人连带方应物自己都不奇怪,早有心理准备了。自从方应物上了那封奏疏,不被处置才见鬼。

  覃昌宣完旨意,没有久待。匆匆离去。文华殿后庑的正厅中,充满了浓浓的“树倒猢狲散”气象和哀戚情绪,有两三个人已经忍不住失声痛哭,为江山社稷也为自己的理想抱负。

  太子朱祐樘木然的坐在宝座上,接受着侍班官员的辞别。以少詹事刘健为首,众人舞拜叩首,纵然依依不舍也无可奈何。

  此后便一一按顺序出去,这时左春坊左中允方应物突然出列,对太子高声道:“吾辈皆驽钝之臣。离去不足为惜,但太子身负天下重任,不可妄自颓废!臣以为,天道昭彰。圣心虽然一时被小人蒙蔽,但终究是邪不压正!

  太子内有太后扶持,外有朝臣声援。或有可等待之时。惟愿太子无论身处何境,勿做丧颓之念。时时不忘修身勤学之志!”

  听到方应物竭力给自己打气,朱祐樘苦笑几声。“方大人总是如此信心十足。”

  众官员默默出了文华殿,却见殿外站着尚宝司的官员,要收回东宫众人的腰牌。方应物银腰牌的才到手几天,还没暖热便又要交回去......

  方应物心里碎碎念,从此时此刻起,自己就是平民百姓了,所谓的无官一身轻吖。

  李东阳拍了拍方应物肩膀,安慰道:“想来今后你不再有公务缠身,得了空闲时,可去我那里作客会友,多有文友仰慕你呢。”

  突然想起什么,李东阳又道:“且不要着急离京,多等几日,实在无可挽回了再走也迟。”

  一般情况下,朝臣被罢官后都是回乡居住,没有住在京师不走的。一来是讲究落叶归根回归故土;二来不想被舆论嘲讽为留恋权势富贵;三来对大多数人而言,住在老家当“作威作福”的乡绅还真比住在京师舒服。

  “一时半会儿走不得,婚事还要办,就算要走也是八月成亲之后。”方应物道。有这个借口在,暂时不用离京也挺好,省得来回折腾。

  李东阳忽的满怀期待:“你落到如此光景,刘阁老不会悔婚罢?”

  老师对自己的念想还没断啊,方应物连忙擦擦汗答道:“应当不会......如果他真悔婚了,一定告知老师。”

  随后出宫,一路无话,方应物回到自己门口,站在大门外看了又看。门子不知道小老爷搞什么名堂,连忙快步迎出来询问。

  方应物指着朱色门板,“老爷我,已成平民百姓了!朱门是用不得了,明天找几个工匠,把门涂成黑的,免得被人告谮越。”

  回到内宅,王兰王瑜两房小妾听到方应物被罢官为民,纷纷表示惊喜,很委婉的询问是否能回浙江住了......这让方应物连连感叹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到了半夜人静时候,忽然门子来院外叫人。方应物让婢女去问了话,却说有人在门房传了名帖进来。

  方应物披衣而起,看了名帖便大吃一惊,这上面居然有汪芷的暗号!他实在是无语,想见时见不到,现在没想着见时却跳了出来,还是在半夜三更这么诡异的时间。

  按照当初与汪芷的约定,见到这张暗号的意思,就是让方应物明天洗白白了去某个酒家。

  无官一身轻的方应物自然时间也自由了,及到次日便微服出行,熟门熟路的来到东安门外何娘子酒家,左右观察,确定无人注意便钻进了后门。

  方应物掀开门帘,瞥见汪太监暖阁里喝茶,旁边只有孙小娘子侍候。便疾步窜进去,上前抱拳为礼道:“多时不见,汪公公气色不错。”

  汪芷古怪看着礼多人不怪的方应物,却对孙:“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突然想起了刚学会的一句诗,王莽什么的......”

  孙的是王莽谦恭未篡时?”

  汪芷叹气道:“是啊,最近我是周公恐惧流言日,方公子却变成了王莽谦恭未篡时。文字之妙,果真趣味横生。”

  方应物愕然望着拽文嚼字的汪芷,去了几天司礼监,居然也涨文化了?汪太监看来学习很刻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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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五章 充满恶意的世界

  另外方应物还想吐槽的是,从身份上说,明明他方应物比较像周公,汪太监才有莽操潜质罢?

  不过方应物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争论这种问题。浪费时间不说,一个“平民百姓”身份怎么与东厂提督争论代入角色好坏的问题?

  汪芷对方应物的温顺态度很满意,很关心的问道:“听说你被罢官了,所以想要看望你,就怕你硬钻牛角尖闹生分。不过看到你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放心了。肯定又是在你掌握之中罢?”

  方应物跳脚说:“谁说我不在乎?你哪里看出我不在乎了?被削官为民,前途唯有回乡务农了,封妻荫子亦成泡影,我这心苦的很。

  之所以看起来满不在乎,只是强颜欢笑不想表现出来悲苦。因为你我难得见面,不想被我的情绪坏了气氛,或者怕你看笑话!”

  方应物当然知道,如果有仰仗对方之处,那当然要尽可能装的惨一些,以博取同情......

  汪芷似乎被方应物打动了,叹息几声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尽可能帮着你的!”

  “多谢。”方应物就等这句话了。

  汪芷若有所思,真心为方应物筹谋起来:“如果你不舍得富贵权势,那么也不是没有别的前途。有勇气的话,你可以直接阉了自己,若下不了手,我可以找人帮你。

  然后保你能被收编进宫当差,你这样的读书人在宫里很抢手,过上几年出外当镇守太监也不是没可能。再不济可以去东厂协助我。做个二厂公啊。”

  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方应物立刻坚定的说:“好男儿当自强,不劳驾你费心了。”

  此后方应物唯恐汪芷再提起自阉的事情。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你说周公恐惧流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芷摇头道:“只是些许宫里的问题,你如今自身都成问题,不要多管闲事了,我自己能顶得住。”

  方应物又道:“你不来寻我,我也要找你去,有几件事情要说。”

  “快说快说!”汪芷有点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出来会情人,最后跟谈公事似的,谁也会不耐烦。

  方应物首先要说的就是张永的问题,“出入宫廷时。认识了一个小太监,名唤张永,原本在东宫当差,现在仁寿宫。以我观之,此人是个人才,品性应该也过得去,你不妨用一用。”

  对此汪芷质疑道:“你才进过几次宫?与这个张永见过几次面?就能看出他是不是人才,品性靠不靠得住?”

  方应物很自信的说:“我在识人方面,小错尚不敢说。但出过大错吗?再说你难道会蠢得刚收纳过来,便彻底相信此人么。”

  见汪芷记下了名字,方应物又说起第二件事,“我那老泰山有心与你交结。我在中间传个话,你看着办。”

  汪芷咨询道:“那你的想法是?”

  方应物毫不在意道:“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是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你们两人间的事情自己拿主意罢!我一个平头百姓的想法无关紧要,也懒得管你们之间的事情。”

  汪芷低头沉默片刻。在抬起头来看了看方应物,又扭头看了看孙小娘子。脸上露出极其诡异的笑容。“那好,我就自己拿主意了。”

  汪太监的这个笑容让方应物打了个寒战,按照惯例推断,仿佛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故而方应物忍不住想问个明白。“你有什么主意?可否说来听听?”

  汪芷撇撇嘴道:“你不是不想管么?打听这许多作甚?”

  方应物答道:“我突然又对你不放心了,替你把一把关,参谋一下得失。”

  “刘阁老的心思,我很明白。无非是在内廷互为盟友,守望相助,这都是可以的,对两边也都是有极大好处。”汪芷略微肯定的说。

  听起来没什么不正常,方应物试探道:“你是答应了?”

  “当然答应!彼此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汪芷高声道,“不过......我还有些条件,需要刘阁老点头。”

  方应物瞧着汪芷那得意的神色,心头冒出不祥之感,但又无从猜起。汪芷嘻嘻一笑,“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如今你被罢官削职,成了一介平民,那就与刘阁老家完全不匹配了。”

  方应物拧起了眉头,“你忽然说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汪芷得意的说:“没别的意思,我也该提醒一下刘阁老,要慎重考虑儿女婚事。”

  “你......”方应物气也打不出一处。他知道汪芷一直不爽自己的婚事,但他一直没太在意汪芷这个心思,只当是平平常常的拈酸吃醋而已。

  万万没想到,闹着闹着还真成问题了。归根结底,汪芷不是普通的女人,是顶着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外皮的女人啊!在别的女人那里是小事的,在汪芷这里就是大事!

  汪芷越想越觉得有趣,嘿嘿一笑,“如果我对刘阁老说,如果他想与我交好,唯一条件就是退了你的婚约,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方应物深深吸一口气,“就算没有刘家,也有别人家,我总会成亲的,你难道回回都打断?我又不能与你结亲,你也是成年人,不要如此任性了。”

  汪芷浑然没把方应物的话听进去,自顾自的说:“你现在身份只是平民百姓,正好可以娶孙家姐儿啊!

  孙家姐儿虽然是诰命,但出身卑微不入流,与你这曾经中过金榜的士子倒也勉强登对了。所以说,就让孙家姐儿当我的替身嫁给你,这样挺好!”

  汪芷的构想,简直让方应物目瞪口呆。莫非汪芷这心思,就是让孙小娘子代替她当小三,插进自己与刘府的婚事,以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想想刘棉花,又想想汪芷,方应物再次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以及无处不在的小三精神。

  刘棉花想当政治小三,在自己与汪芷之间插足,叫汪芷甩了自己,与他刘阁老勾结起来形成政治同盟;而汪芷这边想当婚姻小三,在自己与刘府之间插足,用政治利益为诱饵,想叫刘棉花甩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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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六章 懒得告诉你!

  更让方应物不忿的是,两大强权都以为自己是厕纸么,想甩就甩?他正打算严词批判汪芷的儿戏作风,但是话才到嘴边,看见旁边孙小娘子后便又缩了回去。

  汪芷无论是不是玩笑戏言,确实说了要把孙小娘子嫁给自己的,如果自己过于不讲情面的拒绝,那肯定要伤到孙小娘子的心。

  本来方应物对耽误孙小娘子这许多年有点愧疚,哪里还能再忍心让孙小娘子受伤。方应物又一想,没准汪芷就是算中了这点,才故意如此。

  纠结半天,方应物换了种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你是看我被罢官,所以故意找话逗闷子开解罢?小生心领了!”

  汪芷便答道:“一开始确实是逗乐,但是说着说着,我便觉得真是可行......没道理不试试看啊。再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你被本太监抢了女人,你要是把孙家姐儿娶回去,那就相当于找回了脸面啊!”

  本来方应物还有第三件事要说,就是劝汪芷别误人误己纳孙小娘子当什么夫人,但是此时这话却不好说出口。若汪芷来一句“那你来娶”,自己就不好接话了。

  不过方应物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怨气,汪芷这次任性确实让他不痛快,一是跟自己抢女人算怎么回事?二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传流言说自己被汪直抢了女人,男人尊严小小受损。

  所以他很是不吐不快,一时间忘了平民百姓身份,斗胆对汪芷责问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还不全都是你惹出的事情!你要是不大张旗鼓宣布准备纳孙夫人,又怎会有人有针对性的传流言扯到我!”

  汪芷瞬间脸拉长了几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恼火么?我和孙家姐儿之间假如成亲,这叫虚凤假凰罢?为什么你只吃孙家姐儿的醋,却不吃我的醋?

  为什么你觉得孙家姐儿成亲不可忍,却没感到,我成亲同样不可忍?难道看着我快与孙家姐儿成亲,你心里全都是孙家姐儿,就没一点关于我的触动么?”

  我靠!这他娘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神奇逻辑?方应物顿感头大如斗,连忙举手道:“等等!我脑子有点乱,让我先理一理。”

  前段时间,方应物还有点担心成长环境不正常的汪芷性别认识障碍,权势更大之后心理趋向男性化。但现在......至少可以在这个问题上放心了,这绝对是女性才具有的心理状态和奇怪逻辑啊!

  这时候孙小娘子仿佛忍不住了,突然插话说:“方相公有所不知,汪公也是别有苦衷,全是为了......”

  汪芷却喝道:“不用多嘴!”

  见汪芷打断了孙小娘子,方应物便明白了,其中一定还有内情,但汪芷却不愿意说出来。

  方应物还要继续问,但汪芷却顾左右而言他,“接下来是我和刘阁老之间的问题,你不用管了!反正无论刘阁老怎么抉择,你也拦不住。万一刘阁老真的选择悔婚,那也是注定命中如此,你休要怪我......”

  方应物不禁悲从心来,自己成个亲真难,从成化十七年拖到了成化二十一年,还是有障碍。老泰山难缠也就罢了,赶时髦勾搭个外室情人也如此难缠,全都想各种体位插进来当小三!

  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方应物叹口气道:“做人就不能单纯一点么。”

  汪芷不由得陷入了回忆,“当年我行事就是直来直去的,人人都说我是大恶人。自从遇到了你,不知不觉就变了。”

  方应物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关心的问道:“关于梁芳那边,你能行不?顶得住么?”

  汪芷讶异的“咦”了一声,“你知道了一些情况?是谁告诉你的?宫里的人?”忽然她又有所醒悟:“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想必是那张永了!”

  孙小娘子犹豫片刻后,鼓足勇气开口道:“方相公不要责怪汪公子,她也是万般无奈!”

  汪芷轻哼一声,挥挥手道:“就知道你向着他。”

  方应物奇道:“汪公公春风得意权势赫赫,有什么无奈,以至于非要假模假样的纳你为夫人不可?”

  孙小娘子娓娓道来解释说:“方相公你有所不知,前阵子梁芳负责为选拔良家入宫为女官,要点奴家的名字。毕竟奴家户籍还是良家,被点了也不犯规。”

  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方应物忍不住疑惑道:“梁芳明知道你是汪公公的人,怎么敢这样公开与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过不去?”

  孙小娘子又解释道:“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据说有庆云侯的主意,要选了奴家入宫为女官,然后再通过太后恩典将奴家指给庆云侯。”

  内情居然如此复杂,方应物愕然不语。

  孙小娘子继续说:“故而汪公子为了保住奴家不被选入宫,便匆匆忙忙宣布要纳奴家为夫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好将奴家嫁给别人罢?

  按照太监里规矩,这样成亲也是被认账的。到了这个地步,除非梁芳彻底撕破脸,公开往死里争斗,那就不会再点奴家的名字,估计梁芳只敢用阴招,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孙小娘子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除此之外,梁芳还有后手。如果汪公公为了躲避点名,将奴家转给方公子为妾,那么梁芳就可用此为依据,直接向宫里万娘娘告汪公子与方相公你互相勾结。”

  方应物冷笑道:“还不止如此罢?如果汪公公没有将你转到我这里,就会有人故意造流言,一是败坏我名声,二是在我和汪公公之间挑拨!真是好算计!”

  “是呢!所以汪公子也是别有苦衷,只是不肯向方公子明说。”

  方应物这才相信,汪芷真是无奈无辜的......转向汪芷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汪芷翻了翻白眼,“告诉你作甚?除了让你烦心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宫中事情你能帮什么忙?

  你还是忙着你那东宫大业罢,别为小事分心了!再说前几天就是看你不顺眼,懒得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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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七章 老人与雏儿

  虽然汪太监的话尖刻了点,但方应物竟然无言以对。汪芷说的不错,宫里的事情自己根本插不上手,连提建议也说不上什么。史书或许浩如烟海,但对宫里的细节却含糊不清,难以窥得其中真相。

  所以只能指望愈战愈勇的汪太监自求多福了,想来她只要抱紧了万贵妃大腿,一两年内应当不会有大事。只是两年后换了天地时,可就有得头疼了,抱贵妃大腿抱得越紧,死得越惨。

  不对,自己还是能提供宝贵建议的!方应物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问道:“前年我对你说起过一个人,就是幽居在西苑的吴废后,你后来如何了?”

  汪芷回忆了一下,才答道:“当时就派了太监用监视的名义去,这对东厂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算是暗中照料保护,叫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她应当能感受到其中善意。你今天要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

  方应物松了口气,“还好当年你没忽视我的话,不然就算从现在开始经营这份人脉,也有点临时抱佛脚的味道。”

  就他所知晓的范围内,也只有吴废后有可能救汪芷了,横行半个成化时代的汪太监到了弘治朝还想继续蹦跶,一线生机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汪芷得意一笑,“和你打交道这么些年,我认清了一点。你若有什么莫名其妙、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提议,肯定别有玄机,先办了再说。”

  听到汪太监的心得,方应物恍惚间又想起了对自己研究很深的谢迁。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熟悉了自己的套路......

  这说明自己影响力扩大。已经到了引起别人重点关注和研究的地步。虽然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底牌,但也能总结出若干套路。今后做事时,再遇到对自己非常了解的人,说不定会出现各种意外。

  方应物忽然一拍额头,“刚才你说。如果把孙小娘子送到我身边,只怕会引起贵妃娘娘的疑心,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要我放弃与刘府的婚约,娶了孙小娘子?你是故意来诈我!”

  汪芷冷哼一声道:“你对我和孙家姐儿成亲不满,那我就来诈一诈你了,你现在还敢反对一个字吗?

  但我仍然不介意看着你的婚约毁掉。刘阁老托你示好。我已经知道了,这两日亲自与刘阁老秘密会面,然后就......嘿嘿嘿......”

  “你这是何苦!”方应物长叹一声道。

  汪芷又道:“今天请你过来,还要告诉你,我已经请得皇爷恩准。将东厂衙门搬到西城去,离你可就近了。而且我已经觅得一处大宅子,等收拾完毕就可入住成亲。”

  方应物惊道:“这也能准?东厂搬到西边来,那还叫东厂么?”

  汪芷很淡定的说:“大臣基本都住在西城,三法司也在西城,锦衣卫也在皇城西南,所以东厂搬到西城,监控朝廷更为便利。皇爷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从汪芷这里离开后,方应物没有回家,马不停蹄的去了刘府。去拜访未来老泰山刘棉花。

  说真心话,方应物对刘棉花的节操实在没有信心,如果汪刘会面,保不齐刘棉花忍不住汪芷的诱饵,经过算计得失后放弃与自己的婚约。所以方应物觉得,必须要提前给老泰山一个警醒。

  刘棉花正在书房看书。当然是心不在焉的看书。在当前这种紧张的政治局势下,看书还能专心看进去的。只能是书呆子了。不过听到方应物来拜访,刘棉花心里大喜。有点等到指路明灯的感觉。

  虽然在刘棉花眼里,方应物做事毛糙,十足十的毛脚女婿,但却属于“大事不糊涂”类型的,关键形势的判断上几乎不出错。这种时候和方应物谈谈,说不定会有巨大收获。

  不过刘棉花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摆出了点嫌弃架势,对进门的方应物嘲讽道:“今天什么大风将你吹来了?老夫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刘府大门朝哪边开了。”

  方应物不以为意,当女婿的哪能连这点语气也受不了。“老泰山的心思,小婿明白得很,但有些事情没把握之前实在不好见面。今天便给老泰山带来好消息了,经过小婿劝说,那汪太监答应与老泰山你秘密会面。”

  “好!”刘棉花登时将方应物这两天的“大不敬”丢到了脑后,只要有这个结果,被慢待都不是事。

  方应物又道:“不过汪太监大概会提出一些反常的要求,老泰山须得有所防备。”

  刘棉花便问道:“若说提出要求,这是正常的,但什么是反常?”方应物答道:“汪太监可能会请你放弃与我的婚约。”

  刘棉花不禁愕然不语,心里万分迷惑不解。自己和汪直之间出于政治需要而互相拉拢,与方应物的婚事有什么关系?汪太监提出这个要求,不是精神有问题罢?

  方应物见刘棉花发起呆,便轻声唤道:“老泰山?你可要想好了。”

  “不用想了,老夫断然不能答应!”刘棉花毫不犹豫的说。

  方应物对这个答案不奇怪,但对刘棉花的想法很好奇。尤其是不经过纠结盘算便如此痛快的回答,不符合老泰山的一贯作风。

  “有什么不可与你说的?”刘棉花解释道:“汪太监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又敢让你知道,具体理由尚不得知。但老夫借此判断,汪太监与你关系匪浅,甚至超出一般的利益关系。

  如果老夫拒绝了毁约的要求,就算因此不能与汪太监进一步交好,但至少还有你在。凭借你和汪太监关系,老夫一样可以受益,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如果老夫答应了汪太监的条件,放弃了与你的婚约,名声损失且不提,实际上也肯定与你结仇了。有你在中间捣鬼,老夫与汪太监就算一时结好,又能维持多久?”

  方应物竖起了大拇指,吹捧道:“老泰山高见,就是看得远!”

  刘棉花傲然道:“汪太监提出这个看似不可能的要求,其实就是漫天要价的一种方式。他虽然贵为司礼监太监,但在老夫眼里还是个雏儿!

  老夫若连这点伎俩看不透,就白在官场混了将近四十年,当年老夫登进士第的时候,连令尊也才刚出生......”

  关于汪芷和刘棉花会晤的事情,方应物本来为老泰山担心,担心老泰山利令智昏;不过又开始为汪芷担心了,担心她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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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八章 还有热血

  被削职为民后,方应物的日子颇为闲适自在。他这样的人,既年轻又不为钱发愁,影响力还在,如今又没有长辈在家里头管教,正是过纨绔生活的好时机。

  不过方应物并没有安心当纨绔,倒是天天在外头拜访别人,各种同乡同年同门都去拜,经常一天跑几家。

  话说方应物往常奉行的是刷自己的声望做自己的事,并不是很热衷于场面交际,谨慎的遵照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但现在被罢官后却一反常态,甚至还乐在其中,显然有他的道理。

  如今他们方家又重新跌入了更低的低谷,一家之主被贬到了外地,家庭未来被削成了平民百姓,被绑定的东宫太子估计马上也就要废了。

  用官场的眼光来看,方家父子扑街的不能再扑街了,而且几乎没有希望。但正所谓火炼真金,方应物觉得这倒是个甄别人心的好机会。

  以前有过连络和交情,又敢在这时候慢待自己的,无论以前交好到了什么地步,此时都可以列入黑名单了。而经过考验的亲友们,今后可以加倍信任并托以重任。

  不过让方应物遗憾的是,转了一圈下来,黑名单上没增加新人。不由得让方应物唏嘘不已,自己果真是有眼光的人,这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谈笑有君子,往来无小人啊。

  当然某太监和某阁老不会如此认为,几乎同一种口气道:“你想太多了,主要还是因为吏部穆部郎殷鉴在前。你方应物凶名在外,谁敢再给你脸色?”此外某阁老劝止了方应物的行为艺术。警告说方应物这个心态不对,太过于浮躁。

  这日方应物在午后回了家。却看到项成贤项大御史正在自家门房里转悠。而项成贤见方应物回来,连忙叫道:“方贤弟去了哪里?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方应物立刻拉下脸,对门子呵斥道:“项兄来了家里做客,怎的不引进去请上座,却把项兄堵在门房里是何道理?”

  项成贤上前劝道:“不怪门官,是我着急着见到你,定要在此等!”方应物便问道:“你有什么急事?竟然叫你如此仓促。”

  “说起来真是大事不好了,洪兄那边要出事!”项成贤急忙道。

  项成贤嘴里的洪兄,自然指的是淳安县三人组里年岁最长的洪松。方应物疑惑不解。“我前日才见过洪兄,他那户部主事稳稳的,要出什么事情?”

  项成贤答道:“洪兄愤恨朝廷昏暗,打算要上奏诤谏!我劝也劝不住,就来请你了!你劝劝他去,不要上这种讨死的奏疏!”

  方应物微微讶异,从项成贤的语气里可以判断出,洪松奏疏只怕激烈得很,肯定会惹得天子大怒。后果殊难预料。

  话说洪松在他们三人组里,虽然年纪最大,但却是最耿直的一个,没想到他这时候要出头。方应物略一思索。便也不大赞同洪松冒这个险,真的没必要。

  项成贤说了状况,扯着方应物便走。“今晚约了洪兄一同饮酒,你速速和我走一遭!”方应物当然不能不去。最起码要搞明白洪松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罢?

  两人一起到了洪松所居住的宅邸,项成贤砸门进去。两人又直入堂上。却见洪松端坐在座位上,苦笑着看着他们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要来。”

  方应物问道:“听项兄说了,你这是为何?”

  “为何?这还需要理由么?看看如今庙堂诸公,要么翘首观望,要么曲意逢迎,充斥着昏庸无能之辈,国家如此,实在看不过眼!”洪松愤怒的说。

  他是去年中的进士,比方应物和项成贤晚了一科,至今才正好一年。这一年来朝廷相对比较安静,所遇到的大事也少。但本次国本大事,洪松发现朝臣充斥着自私冷漠,心里感到痛心失望也不稀奇。

  洪松越说越激动,“本朝太宗皇帝裕另立汉王时,群臣如何?代皇帝要废除今上时,群臣如何?无不是前赴后继,不顾身家一力抗争!可是到了成化朝,又如何?连个登高一呼的人都没有!”

  洪兄还能为当前朝堂愤怒,血仍未冷。方应物叹道:“问题并不是出在大臣上面,要从提天子本身说起。

  从成化十三年起,陛下宠信佞幸,重用万安,又绝少与外臣交流。而忠直之士要么罢斥要么外放,所以如今朝堂正气不振。民间才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谚语,阁老尚书如此,小字辈官员怎么好带头?”

  项成贤插嘴道:“其实也有别的缘故,如今毛弘去世,方学士远赴州县,南京王恕鞭长莫及,朝廷中硬骨头所剩无几......大家都不傻,等着别人打响第一炮,观望后再决定自己后续,”

  可以想象,这第一炮肯定要遭到陛下强烈的镇压。方应物只是上了个奏疏,为太子争夺一小部分政治权益,不完全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就被直接罢了官。那么如果有人胆敢直接点破,下场还很难说。

  洪松长叹一声。“这是个可悲的时代!吾辈虽然人微言轻,但该发声时就发声,岂能让后人说本朝没有一根硬骨头么!”

  方应物语含双关的说:浮云终不能蔽日,人心向背岂能忽视?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翻转。

  项成贤对洪松苦口婆心的劝道:“此事确实危险,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首先,前几个上疏谈及国本的,必将倒霉,被视为杀鸡骇猴。处置只会比方贤弟重,不会比方贤弟轻,更别说你这奏疏过于激烈。

  其次,上疏实在收益短缺,就算最后能保住东宫,你又不是内廷大臣,太子暂时也够不着你,反而要被天子迁怒!”

  洪松指着方应物道:“吾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方贤弟也是有名的正人清流,屡屡出面诤谏,请问你会瞻前顾后算计这么多,然后根据得失行事么?”

  方应物沉默片刻后,诚恳的答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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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九十九章 狐朋狗友(上)

  方应物的这个回答,让项成贤偷笑不已,却让洪松感到很没面子的气恼。方应物和项成贤反复劝了半天,效果依然不大。

  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充塞洪松心头,满脑子家国情怀,哪里听得进方应物和项成贤两个官场“老人”的苦口婆心。

  项成贤气得骂道:“你简直昏头!你上疏根本就是无用的!天子不会因为你一封奏疏就改了主意,反而会借机整治你!徒劳无功,没有任何用处,你这是何苦!”

  洪松回应道:“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项成贤抓狂的挠了挠头,转头对方应物道:“洪兄鬼迷心窍想不开,劝是劝不得了,你向来足智多谋,有什么别的主意拦住么!”

  方应物对着项成贤干瞪眼,就算有办法,也不该是当面这样说罢!让洪松听着怎么筹谋?

  项成贤又道:“你这样笃定,肯定有什么底牌没出,难道就没个办法挡住洪兄?”

  方应物竟无语凝噎.......为什么和他走得近的这些人,比如汪芷比如刘棉花,又比如眼前的项大御史,没有一个为他的现状担忧,全都认定他还有底牌?

  好罢,他确实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也只能是等着地震消息而已,要说底牌这就是底牌了。可是真的只有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还能怎么拦着洪松?

  “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罢......”项大御史在方应物耳边不停地碎碎念,好像念叨几句就能把主意念出来似的。

  不过还挺管用。方应物被念得头昏脑涨,却突然冒出个念头来。说不定还真有个法子,能挽救一下即将“失足”的洪松。

  自己一直在等待历史上准确记载的地震消息。但为什么不能变被动为主动?这个消息可以由别人上奏,也可以由自己人比如洪松上奏啊!这样既能满足洪松的情怀,让洪松发泄出对苦闷现实的失望,又能避免他被天子追杀的危险,同时还能帮着抬举一下洪松的江湖地位。

  项成贤见方应物忽然呆呆的没动静了,便知道这个老朋友肯定有灵光闪现。与方应物认识了这许多年,对方应物的一些习惯早知之甚详了。

  半晌过后,方应物醒过神来,看了看项成贤和洪松。“两位兄长听着,下面这些话,我只在这里说,不可入别人之耳。”

  方应物越是庄重,项成贤和洪松越是疑惑和好奇。只听方应物又说道:“据我所知,泰山今年以来已经有数次地震,天象如此,安得不是有警于人事?”

  项成贤和洪松面面相觑,关于泰山的政治意义。官场中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山,是天下群山的宗首。别的不说,只说帝王泰山封禅的概念,就知道泰山的独特地位和象征意义了。

  可以说。泰山连续数次地震绝对是天大的示警,严重程度甚至比去年元旦的坠星事件还要大。

  项成贤连忙追问道:“这样重大的天灾,为何不见闻于朝廷?”

  方应物答道:“泰山一代地震发生了几次。只一次可能还没那么严重,只算偶尔现象。但两个月里发生数次就不是小事了。

  大多数人可能没将这各自都算偶然的几次联系起来想,但迟早会被有心人觉察到。而地方也不敢胡乱奏报,大概还需要最终确定。无论如何,我敢说泰山地震事情迟早会被人掀出来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记得你曾经翻阅大量奏疏找出痕迹?”

  方应物故作神秘的说:“东厂,你懂得。当然你们可以说从商人嘴里听到,然后仔细翻检了有关奏疏里的蛛丝马迹,总和起来才发现情况之严重。”

  出于对方应物的信任,项成贤对这个消息本身不怀疑,想明白了其中因果,兴奋的拍着洪松道:“洪兄,你有救了!”

  洪松脸色发黑,什么叫“有救了”?忒不吉利!

  方应物对洪松道:“我想,让洪兄你充当奏报泰山地震的人,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我就不信,出了泰山连续地震为示警,陛下这种迷信敬畏鬼神的人还敢换太子,而洪兄你就充当了挽回时局的人!”

  项成贤帮腔道:“是极是极!洪兄若你上了这封奏疏,等若是力挽狂澜,立刻前途无量,上升的道路便开辟出来了!于公有利于己也有利,为何不做?”

  洪松感到深深的蛋疼,之前自己明明是要当不惜自身的诤谏直臣,刚才还死气沉沉般的压抑。怎么被两位老友三转两转的,就转到怎么设计才能得利、才能升官上面来了?气氛也从严肃紧张变成团结活泼。

  洪松本性不愿意干这些投机取巧的事情,真心不想被带歪路带到沟里去。当年方应物和项成贤乡试舞弊,洪松就没参与,结果比两人晚了一科才考上。

  故而他有心拒绝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非吾之本志也,听你们这些取巧主意,要坏了我的修养。”

  对付这种典型的精神洁癖,方应物是专家,非常熟门熟路的专家,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专家,都是从自家父亲身上练手练出来的......应付洪松这种比父亲方清之还不如的一年级菜鸟,简直手拿把攒。

  只见得方应物脸色一整,大声喝道:“洪兄!这是最后挽救东宫的机会,明明有办法你却不去做,只管一味要上疏卖直批龙鳞!我看你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故意沽名钓誉!”

  “我......”洪松一时无语,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却被方应物说成这样还不好反驳。

  项成贤也帮着落井下石道:“洪兄你若不写泰山地震的奏疏,我就连夜写了,明天就投进宫中!之后再等这个消息爆出来,你还激烈上疏劝谏天子便没有名声方面的效果了,在别人眼里反而就是手法拙劣的见风使舵而已!”

  洪松愕然,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将自己所有道路都被堵死,只能按着他们指定的路子。便忍不住愤愤道:“狐朋狗友,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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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章 狐朋狗友(下)

  不过好歹洪松也是凭借真本事考上进士的人,很快也回过神来,瞪着方应物道:“你明知道这个可以挽救东宫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写奏疏?”

  方应物两眼望天,长叹一声道:“洪兄唯恐我不能速死乎?先前已经有星君下凡的愚夫愚妇之言了,若这次再与泰山地震牵扯上,不成妖魔鬼怪就见鬼了!杀我祭天怎么办?”

  洪松又指向项成贤,“你可以去写,为什么要推到我这里?你刚才说要写,只是来威胁我罢?”

  方应物插嘴帮着项成贤解释道:“他已经是掌道监察御史,还是最年轻的一个,只需要熬资历就有远大前程,多写这一份奏疏无甚大用。而只有你还是前途不明,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上升道路出现,所以才要给你创造这个机会。”

  方应物虽然没说明,不过大家当然也都知道,方应物的前途更不用靠这份奏疏去争取。三个人中,还真只有洪松写泰山地震奏疏收益最大。

  项成贤趁热打铁的慷慨激昂道:“小弟我可以断定,你一旦上疏率先将泰山地震抛出来,那必然名动一时,有了这份功劳打底,前途就敞亮了!等你追上了我的脚步,我们淳安三人组必将名扬天下!”

  一边是高度纯洁的精神理想,一边是饱含杂质的现实选择,洪松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方应物和项成贤当然不着急催他,两人便闲谈起来。

  忽然项大御史想起什么,猛然拍额道:“要遭!方贤弟你这个泰山地震的主意只怕行不通!”

  这明明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行不通?方应物惊讶的问道:“何出此言?项兄你没把握就不要胡言乱语。”

  项成贤收起笑脸,很认真的说:“问题肯定要出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钦天监监正康永韶康大人。”

  方应物感到这个名字很耳熟,就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不过项成贤却对这位康永韶康监正知之甚详。

  当下项成贤便对方应物解释道:“这位康永韶康监正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一二十年前他也当过御史,而且是名震朝野的正直御史,因为屡屡冒犯天颜,名望不亚于同时代的翰林四谏。时至今日,我在都察院也经常听说。

  后来当御史的康大人彻底触怒天子,便被贬为知县,一连迁转了两三次也不得回京。后来天子听说康大人对天文非常内行,便把康大人召回京师。改任为钦天监监正。

  但是自从康大人重新回京后,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与当年完全相反,康大人竟然变得极端厚颜无耻,谄媚君上、逢迎拍马无所不为。”

  方应物若有所思,突然明白项成贤担心的是什么了。继续听项成贤说:“只用举一个例子,方贤弟便明白我为何要说,问题必将出在此人身上。

  年初元旦天上星变你是知道的,陕西大饥的事情你也应当有所耳闻。但康永韶作为钦天监监正却对陛下奏道,今春星变当有大咎。幸亏陕西人饿死不少足以抵消罪过,此乃国家无疆之福。”

  “无耻!”听到这里,方应物忍不住出声痛骂。这种话已经严重超越了做人的底线,究竟要有多么无耻才能说出来?

  只讨好逢迎天子在方应物眼中不算什么太大罪过。但是为了讨好天子,帮天子开脱星变罪责,说出“幸亏人民饿死抵消星变罪过”和“星变乃国家无疆之福”。这实在是没有下限的无耻了!

  项成贤总结道:“康永韶作为钦天监监正,所负责的事情就是解读灾害天变。你想想。如果泰山地震的事情被传出来后,却被钦天监揣测君意胡乱解读。起不到应有用处,那我们让洪兄上奏有何意义?”

  方应物点点头,对他而言,泰山地震与东宫不稳联系起来才有意义。如果康永韶揣测帝心,故意将地震撇清了,或者引导到其他地方,那就没什么意义了——依照项成贤所举的例子看,这事百分之九十会发生。

  但性格刚强的方应物还是下定了决心:“不过总要试试看,做事哪有不遇到难题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已!”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障碍便除掉障碍,如果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也就不配在名利场中厮混了。

  项成贤迅速与方应物统一了思想,“要尽快将康大人从钦天监监正位置上拉下来,然后才能让洪兄上疏言及泰山地震的事情。由于康永韶对星变的解读实在违心,几乎激起了公愤,我们都察院也准备弹劾他,这让我看到不少关于他的材料。”

  “你有拉他下马的主意了?”方应物问道。

  项成贤很有经验的答道:“他有一个短处,就是好色放浪,时常在胡同里鬼混,我们可以抓住这点做文章。方贤弟你也扮作寻欢客,争取与康永韶起冲突,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他就越下不来台。”

  “为什么找我扮演寻衅肇事的寻欢客?”方应物不满道。

  项成贤振振有词道:“我与洪兄都是有官身的人,当然不便去寻欢作乐!而方贤弟你年岁轻轻,又是无官无职,最近遭遇了打击,所以略微放浪形骸一点也没关系。总而言之,你把康永韶拉进坑里就行!”

  方应物犹豫片刻,不得不承认项成贤的提议可行性很高。在柱子上砸了一下,咬牙道:“为了洪兄的前途,我们做了!”

  洪松看着项成贤和方应物不停的讨论,亲眼见证了一起阴谋的产生和完善,已然目瞪口呆。过了片刻,忍不住抬手道:“等等!我怎么又牵扯进你们这些阴谋破事了。”

  方应物当头棒喝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你早该醒悟了!”

  洪松叹口气道:“你的消息来源可靠么?”

  方应物从洪松口气判断的出来,洪松已经动摇了。便非常确定的说:“消息肯定是可靠的,但你大可放心,别人是不会关心你怎么得到消息,只关心这个消息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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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零一章 下不为例

  从洪松这里出来后,方应物便先回了家。如何修理康永韶这个挡道的败类,便让项成贤去操心,他作为御史,盯上目标后自然有一套路数,正所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其实方应物对项大公子有点不放心,但一想项大公子干点好事也许没天赋,但做些坏事应该还算靠谱,也就由他去了。另外,这才有小团伙头目的感觉,拿定了主意就有人分工负责,不须自己亲力亲为。

  想及此处,方应物思绪飘得更远。如果项成贤和洪松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那么将来大有可为。自己在内廷词林,项大御史在科道监察,洪松在六部,正好包揽了朝廷最重要最上层的三个地方,彼此完全可以守望相助、互为倚角。

  说起来方应物最大的缺陷就是年资太浅,亲力亲为赤膊上阵时候太多。党羽两个字里,党不少,大学士刘棉花吏部李裕兵部张鹏都察院屠滽学士李东阳等人都算是党了,但羽却没几个,他能当领袖指挥那几个大佬吗?

  但是“羽”这种问题没有取巧之道,只能靠着时间慢慢积累,少说也得一二十年功夫。当然最快捷办法是当考官,至少也得是乡试以上的考官,能做会试考官最好。那些人脉丰富的朝廷大佬,谁没当过几次考官?

  “以后一定要寻摸几次考官来当!”方应物不止一次念叨过。

  从科举资历上说,作为乡试第三名、会试会元、殿试第十一名,方应物当考官绰绰有余。不过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再想想自己的年纪,方应物就不禁有点泄气。

  自己今年才二十三岁。站到考场上去,只怕比绝大多数考生还要年轻。朝廷也要害怕自己镇不住场面罢?毕竟这是个尊老敬老、以老为尊、讲究老成持重、习惯排资论辈的世道。

  项成贤的动作很快,才第二天又找到了方应物。以项大公子的性格,对自己的事情或许不上心,但对朋友的事情总是很积极。

  这次就连方应物也对项大御史的效率表示惊讶,也不容项大御史不快,要知道泰山地震的消息随时会都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上奏。如果不抓紧时间把康永韶放翻,然后让洪松迅速上疏谈谈地震,那就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项成贤对方应物介绍情况道:“吾辈臣僚大都居于西城,但这康永韶却居住在东城。”方应物忍不住猜测道:“是因为他也知道。无颜与吾辈为伍?”

  “或许是有这个因素。”项成贤点点头继续说:“反正这康永韶自甘堕落、放浪形骸,当前有点破罐子碎摔的意思了。你也很熟的坊司胡同就在东城,康永韶住在东城八成也还有这个原因,往来烟花之地比较便利。”

  方应物立刻反击道:“你才很熟!我已经数年不去了!”

  “我当御史以后也没去过了!”项成贤辩解道,“不过今天不是和你来吵闹这个的,你先听我说!那胡同里有个新起的姑娘,名唤范香儿,样貌非常,号称本年度第一妖冶女人。而康监正最近很沉迷于这个女人。”

  方应物抬了抬眉毛,问道:“然后?”项成贤故意左顾右看,低声道:“听我安排,那你就如此如此”

  听完项成贤的计划。方应物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又一次对项大公子的靠谱程度产生了怀疑,不过不得不说。这是很项氏风格的行事方式。

  他便忍不住吐槽道:“昨天你说让我去争风吃醋,我只当你说笑。今天你还真这般打算?我怎么听着很胡闹,可能成功么?”

  项大公子对方应物如此贬低他的奇思妙想而不满。“康永韶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来针对他,他现在只是钦天监监正,除了忽悠天子之外,与任何人都没利益冲突。虽然名声臭了,别人也犯不上去踩他这团狗屎。

  所以这康永韶心理根本没有防备,有什么不能成功的?再说急切之间,也找不到别的弱点,只有好色这个问题!当然是抓到什么用什么了,不然还能如何?”

  方应物摇摇手:“算了,你还是找别人一起胡闹罢,我就不出场了。”

  项大公子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时三刻之间去哪里找可靠之人一起胡闹,不,办事?况且不明白你担心什么,这对你毫无影响啊!

  你年纪轻轻,又是未婚,如今无官无职,就连管教你的父辈也不在身边,在烟花胡同里现身算什么大事,又不是没去过!

  再说,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我好意为你寻开心,你别不领情!等到哪天你又起复了,还成了相府东床,那为了照顾体面想开心也要纠结了!”

  随后项成贤又诱惑道:“你没见过这位范小娘子吧?她可是生得金发碧眼,但轮廓却如同中国之人,那种妖艳真是难以言述啧啧,你不想看看?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我就真怀疑你身子出问题了。”

  “你见过?你不是许久不去坊司胡同了么?”方应物冷不丁问道。项成贤立刻严肃起来,“没见过,本御史怎会踏足烟花之地。但有所耳闻,想必假不了!”

  方应物望着项成贤,忽然隐隐有所悟。听说项大公子当了掌道御史之后,出于职业特殊性被迫严于律己,而且驭夫严厉的项夫人也因为项大公子事业稳定,跟随来到京师居住。

  所以这两三年间,项大公子的生活与前些年相比,很是苦闷乏味方应物突然开口道:“要我说,其实你兴致勃勃的张罗胡闹,是借着我的由头来过干瘾、找乐子罢?你他娘的是把我当成替身戏子了罢!”

  “嘿嘿嘿嘿”心思被看穿的项成贤干笑几声,搓搓手讷讷无言。

  方应物长叹一声道:“出于兄弟之义,我就从了你这一次,龙潭虎穴也就闯了!但下不为例!”

  “虚伪!”项成贤撇嘴道,红粉风流的坊司胡同哪里像是龙潭虎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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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零五章 失控了(下)

  话说康监正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讨好万安,但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范香儿这里居然还留了别的客人在,唯有在心里大骂“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了。

  先前康大人还没来得及将方应物与项成贤赶走,万首辅便已经到了,康监正自然不能也不敢让首辅老大人在院子里等,所以只能先把万安请进了厅中再作计较。所以同在前厅的方应物与项成贤才会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与万安碰了面。

  项成贤认出来首辅后,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康永韶方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看似怪异,原来也是狐假虎威。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也只有万阁老的无耻,才能让康监正投靠了。”

  而方应物对此暗暗感慨,老首辅年近七十了还有精神或者体力来眠花宿柳,这样的境界实在是让他方应物望之莫及。

  朝中大佬们无论性情如何,多多少少还是讲究体面的,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方应物还真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能亲眼见着,阁老会放下身段前来与民同乐。

  如此看来,当年英宗朝三杨阁老与与名妓齐雅秀互相调戏,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更深入的往来亦不是没可能......也难怪首辅万安虽然过于无节操被朝臣唾弃,但极受喜好玩乐的天子欣赏,这种作风也是一种能耐。

  可是他方应物自从被罢官后,只想安安静静的当几天平民百姓,过几天安逸生活。难道老天也不想让他安静么?

  今天本来只是陪着多余精力无处发泄的项大御史来胡闹的。与他过往的战斗经历比较,只算是小打小闹。钦天监监正算不上多么高大上的对手。

  谁知道居然就这样撞上如此大一只目标,莫名其妙之余。惊奇来的实在太刺激,事情很不好办,非常不好办啊。

  不止方应物堵心,万首辅一抬眼发现方应物和项成贤二人组,惊讶之余,突然也感到也很堵心,甚至有拂袖而去的冲动。

  原本以为各项大事尘埃落定之后,特别是方应物罢官为民后这段时间可以清净清净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该死的方应物。真是情何以堪!

  其实万安并不怕被人发现,但遇到方应物就有点让他担心了,鬼知道方应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如果不是对康永韶知之甚详,他简直怀疑方应物是被康永韶请过来故意恶心自己的,世间的事情怎能如此之巧!

  当然,这并不说明方应物本身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方应物背后还有次辅刘吉,不然十个方应物也被万首辅分分钟拍死了。

  闲话不提,却说康永韶毕恭毕敬的将老首辅扶了进来。转身瞧见方应物和项成贤的神态,便心里明白,这两个年轻人肯定已经认出了万安!既然认得出来,那就好办了。

  老首辅此次是微服出行。没有仪从也没有开路名牌,一般人当然不知道这老头是谁。怕就怕两个四六不懂的生瓜蛋子胡来,那才叫难堪。

  故而康监正先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向万首辅告罪了几句。“下官罪该万死,一时不周到让闲杂人等混入此地。这就去赶走。”

  不过老首辅却没有对康永韶发火,也不见恼怒神色。反而出言宽慰道:“不必过于介怀,老夫微服前来,难免遇到这样的不清静场面。”

  这不免让康监正感激涕零,谁说万首辅为人阴鸷狭隘,明明如此宽宏大量。随后康监正又来到方应物和项成贤二人面前,低声恫吓道:“想必你们两人已经认出来了,若是识相,速速趁早离去,不要打扰了贵人雅兴!

  此外嘴巴紧一些,虽然贵人不在乎外面传几句闲话,但也不是你们该乱嚼舌头的!切记切记,不要给自己,也不要给家人招灾惹祸!”

  虽然康监正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但想必再大也大不过首辅本人罢?大概也就是谁家不成器的公子哥来此寻欢作乐而已。

  项成贤对万首辅有畏惧心,此时也没了主意,只看着方应物,把决断全交给了方应物。而方应物眉头始终皱着,若有所思。

  范香儿好奇在旁边看着,不知两位既有趣又骄傲的年轻人又会怎么应付?虽然她不认识刚刚进来的老头子是谁,估计对方也不想让她明白知道,但从康大人的神态上可以猜到,这老头子身份必定是达官贵人之流,贵重程度远在康大人之上。

  此外还让她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名鼎鼎的“方公子”如此缩手缩脚,而那位“年轻御史”一举一动,“方公子”反倒像是这位年轻御史的附庸?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觉。

  方应物朝着正负手而立并欣赏墙上字画的万首辅望了一眼,没说走也没说不走。语气戏谑的对康永韶问道:“康监正,你能把那位老先生请了过来,本事不小。真不知你图的是什么?”

  项成贤插嘴道:“不外乎升官发财罢?发财不敢说,可是凭借康监正的名声,升官有点太难了,除非走佞幸路线。”

  康监正并不想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纠缠,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显然不是这个。“不要说废话了,这与你们无关。”

  但方应物却很有兴趣缠着康监正说话,“更让在下纳闷的是,那位老先生身份何等尊贵,比你不知高出了几筹。但他居然肯与你一同前来烟花之地,这叫在下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在一旁帮腔的项成贤这才恍然,方应物终究是比他敏锐,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要害,从这个角度看,怎么看怎么怪异。

  别说方应物和项成贤,就是康监正本人也没明白......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对方应物这个陌生路人如实回答。

  但此时康监正已经心急如焚了,老首辅还在那边等候着,自己却始终摆不平这边,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间他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对着方应物道:“如果还不肯走人,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项成贤听得很不顺耳,还口道:“真是笑话了,你想怎么不客气?”

  康监正懒得答话,对着门口招了招手,立刻见到门外有人应声,伴随着杂乱脚步声音,恍惚有不少人影出现。

  这居然是要动粗......不用解答,方应物和项成贤也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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