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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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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最后登场的主角

  殿中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太子太保、谨身殿大学士、次辅刘珝身上,但刘次辅是绝对不想当这个焦点的。

  班位次序在刘次辅身边的,则是他的老对头首辅万安。此刻万首辅虽然因为站位角度原因,不能正视刘次辅,但只用眼角瞥视,也已经足够爽快了。

  回想往昔,万首辅微微感叹,从成化十一年起,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近十年了。一个与自己争斗近十年的老仇家眼看就要走上穷途末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爽快?

  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次辅刘珝一旦去职,那自己将再无敌手,真是高手寂寞啊,万首辅心里唏嘘道。

  万首辅偷偷扫视了一眼殿内,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只怕所有人都以为,第一个出来发言的都给事中王墨是刘珝的吹鼓手,是刘次辅派出来为他自己进行辩护的。

  但大多数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王墨其实是他万首辅安排。即便没有别人出来质疑,也会有另外安排的人选出面唱双簧。

  什么方应物有天机相助,受益无穷逃过一劫,简直可笑之极,都是给他万安提鞋的!最后的最大益处还不是由他万安受着了?

  刘次辅久久不动,陷入了极大难堪之中,显然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又不想辞官。可是除了辞官之外,真是有走投无路之感。

  成化天子看在眼中,暗暗叹口气。

  虽然这些年来,刘珝好斗、狭隘等性格缺点暴露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讨天子喜欢,生了厌烦之心。尤其是与万安对比的情况下。

  但刘珝毕竟是当年的东宫帝师。如今见老师落到这个难堪地步,天子还是生了几分同情。

  如此天子便开了金口道:“东刘先生若有话说。不妨再上奏疏详述,不必急在一时。”

  这就是让刘珝老师回家以后,再写个辞官奏疏了。比起在金殿上当着群臣的面,被逼着免冠顿首辞官而去,写奏疏辞官还是要体面的多。

  如此刘次辅的事情算是有了结果,也暂时揭过,不用再继续议论了。前头介绍过,地震对应的焦点在两件事身上,方应物弹劾刘珝只是小风向标。林俊冒死请斩阉贼梁芳、妖僧继晓两个佞幸才是大风向标。或者可以说,前面大概只是热身运动,下面才是重头戏。

  果不其然,与方才的互相矛盾与纠结不同,话题一旦转移到阉贼梁芳和妖僧继晓身上,大臣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愤激!

  一时间群臣纷纷进奏,言称地震是感应君侧奸邪环绕,请求陛下顺应天意,斩梁芳、继晓向上天谢罪!

  说实在的。梁芳、继晓这两个人确实很招大臣恨。一个是贪得无厌,大肆假借天子之手侵吞国库;另一个是太过于招摇嚣张,区区一个半吊子僧人的出入仪仗竟然比宰辅尚书还隆重!

  天子头疼的捂了捂脸,果真不出所料。眼下这种状况一点儿都不意外。他确实敬畏上天告警,但要他杀掉梁芳、继晓两个宠信之人,那也实在做不到。

  还好另有准备。不然天子也就不会费心召集这次廷议了。他暗中对万安使了个眼色,叫万安按照原定计划出面转圜。

  作为天子的贴心人。万安当然不会拒绝天子的旨意,见状便出列奏道:“臣奏请陛下赦免林俊!”

  天子很配合的答道:“可!”

  其余大臣听在耳朵里。以为万安要为了赦免林俊与天子讨价还价,在其他地方让步。但林俊被释放本就是应有之义,不能为了应付天变而舍本逐末,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万安继续奏道:“奏请陛下免林俊一死,罢梁芳、驱逐继晓!”

  比起处斩,罢免与驱逐算是天子勉强可以接受的了,便继续答应道:“可!”

  万安立刻伏地拜到:“万岁!”

  对此群臣只能吐槽一句:“不愧是著名的万岁阁老”。但天子与首辅瞬间达成了一致结果,别人就很难再推翻了,否则就是同时挑战天子和首辅的权威。

  众人暗自叹口气,事情确实只能如此了。大势已定,想借天变彻底除掉奸贼已经不太可能,也不可能为此去伏阙闹事,能换得梁芳继晓被罢免驱逐也算可以接受了。

  本次廷议就要到此为止,殿中诸公放松下来,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天子率先退出文华殿。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闪亮登场了,一位丰神俊逸的三十七八岁词臣从班位中出列,朗声道:“臣有本奏!”

  众人齐齐目视之,原来是颇有名气的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方清之,也是大名鼎鼎的方应物的父亲,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

  方清之不疾不徐,从容淡定的侃侃而谈:“依照公论,梁芳、继晓、刘公皆为天象感应示警之人,但今日朝廷对梁芳、继晓从轻发落,却对刘公从重处置,勒令其辞官致仕。未免是内外轻重有别,处事不公!”

  这是什么意思?其他人都有点糊涂,听方清之这口气,好像是要替刘珝开脱?

  众人倒不会怀疑方清之有意讨好刘珝,这可是方应物他爹,怎么可能去讨好就要下台的刘珝?只是感到非常奇怪而已。

  谁不知道,方家与刘珝向来有宿怨,尤其是方应物与刘珝之间仇结得很深,一个状元被夺走,比杀父夺妻之仇也就轻上一点了。不然方应物也不会在年前上疏大肆谩骂刘珝,当然正确的说法叫弹劾。

  方清之继续奏道:“朝廷行事大到决狱,小到封赏,首要就是公正!今日何为公正?

  臣以为,可同时从重,斩梁芳、继晓,罢去刘公,此为一;或者同时从轻,罢梁芳、逐继晓并只责罚刘公,此为二!

  如果陛下不肯斩梁芳、继晓谢罪上天,那也不该从重处置刘公,否则有违公正之义!”

  成化天子只要能保住梁芳、继晓等人性命,对旧日刘老师的去留当然没有什么太大执念,便垂询道:“卿以为又该如何?”

  方清之回奏道:“可迁刘公为文华殿或武英殿大学士,仍留其在内阁效力,或可将功赎罪。”

  这倒无所谓,成化天子点头道:“可!”

  天子一言既出,站在金殿中的方清之影像陡然高大了几分,看在诸公眼里光辉夺目

  群臣深深被方清之折服了,这心胸,这气度,非常人也,不愧是宰相肚量方清之,不愧是天留春sè在方家!

  之前没有人能收获什么赞誉,唯有这位最后登场的人,才像是今天的主角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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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八章 “众望所归”

  说实在的,拿刘珝顶缸以至于罢官,在许多大臣看来确实有点过重的嫌疑,未免生了几许兔死狐悲之感。

  但在天变背景下,这差不多已经是最简单最和谐的办法了。而且先前又被项大御史吓唬过,谁要给刘珝帮腔,那貌似就是自寻死路。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当事人方应物或者方应物他爹能帮着刘次辅说话了。也只有这两位出面,才不会被别人看成“褒美执政大臣德行”。

  但没人对此抱有指望,方家与刘珝不说仇深似海,那也绝对是隔阂极深,怎么可能会拉刘珝一把?

  满殿君臣万万没想到,临近散场时竟然发生这样的转折!方清之还真就出来展示了高尚节操,不计前嫌仗义直言了!若不是他说话,那刘珝被罢官必然是板上钉钉的。

  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般的惊喜,前次辅刘珝阖目不语,半点神态也没有外露,别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向来心高气傲的刘珝此刻心中只有两个大大的字,那就是耻辱!非常的耻辱!

  先有方应物挖陷阱,后有项成贤填土,再有张鹏致命一击,最后是方清之充好人!说透了,就是方应物和他的小朋友把白脸唱完,最后请方清之出面唱红脸刷名望!

  他堂堂一个次辅,仅次于首辅的朝臣第二人,竟然被团团玩弄于手掌之上,连反击都使不出来,靠着别人施舍才侥幸存身!

  但是形势比人强,刘珝知道,现在就是天大的耻辱摆在面前,自己也要吃进去!

  若说刘珝的心情是欲仙欲死,那万安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本来今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小细节又变但大方向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结果将是最完美的。谁知道眼看到了最后关头,刘珝竟然还能留在内阁!

  那刘珝即便失去了争夺首辅能力。但要能留在内阁里,恶心自己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与外朝六部之首吏部天官同气连枝。只要有心,刘珝迟早能查出王墨的背景,那跟自己的仇真是不可能化解了。

  最令万首辅堵心的是,感到自己无限接近于成功了,几乎距离独霸内阁近在咫尺了。却仿佛有人跳了出来摘桃子!一场辛苦,自己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最大的受益者是刘吉刘棉花,其次受益者是被视为“宰相气量”的方清之!

  万首辅是阴谋论者,他不相信今天都是巧合,世间哪有如此精细的巧合?把事情前前后后连起来回想了一下。万首辅发现,几乎每一步都貌似与方应物具备千丝万缕的关系。

  项成贤身上有方应物的影子;张鹏身上也有方应物的影子,方清之更不消说,那就是方应物的父亲。

  难道遥控金殿内,操纵一切的人就是方应物?万首辅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倒是宁愿认为,这一切其实是刘棉花遥控的结果。

  闲话不提。却说今天御前廷议结束,群臣就这样各怀心事的散去。今天的信息量很有点多,众人不免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首先讨论的就是官职问题,这也是朝臣官员最关注最敏感的方面。

  谨身殿大学士是内阁阁臣官名,文华殿大学士或者武英殿大学士也是内阁阁臣官名,看似无区别,其实在当前还是有的。发展了这么多年,如今内阁官名比较系统化和规范化了。不像内阁初期那样混乱,也不会再乱用。

  如今殿阁大学士名号的固定排名是华盖、谨身、文华、武英、文渊阁、东阁,谁在最前面谁就是首辅(不一定是华盖殿大学士),谁是第二位谁就是次辅。

  如今万安是华盖殿大学士,刘珝以谨身殿大学士名号自然就是次辅。如果刘珝从谨身殿大学士迁为文华殿或者武英殿大学士,那就象征着次辅位置空出来了,这种变动也不是小事了。

  这种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谁来当这个次辅?谁能有资格当这个次辅?除了万安、刘珝之外,内阁还有一个阁臣就是两年前入阁的彭华。

  但彭华彭阁老还是早早死心罢,像他这种入阁没两三年,现在还只是“入阁预机务”。大学士名号都没加上的,想都不要想什么次辅位置。

  此时此刻,凡是想到次辅问题的人,脑中全部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个人——江湖人称刘棉花的刘吉。

  这刘棉花马上就熬到守制结束、回京复职了,岂不正当其时?再说刘棉花是与刘珝同时入阁的人,资历资格都无可挑剔。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除了刘棉花之外,真没人有资格当次辅。

  想到此处,刘棉花这运气实在让不少人眼红。别人守制结束起复后,大都要为官职的问题糟心。常言道一步慢、步步慢,这样一下子慢了三年的,肯定会遇到各种不适应,被摊派上的官职往往还不如丁忧之前。

  所以丁忧是官场中人的一道门槛,被这绊倒的比比皆是。但这刘棉花人还没到京师,次辅位置已经给他腾出来了,职务不进反退,而且是半个竞争者都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看,首辅万安与刘珝斗了将近十年,这些年甚至愈演愈烈,仇隙不可能化解,肯定还要继续斗下去。刘棉花这个次辅可想而知,必然左右逢源、优哉游哉,很容易就当着。

  种种一切,刘棉花的际遇怎能不叫人羡慕嫉妒恨!虽然众人过去多有对刘棉花不满的,但今天仔细与万安和刘珝一对比,发现刘棉花为人还挺不错。

  他最多也就是绳营狗苟、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而已,至少吃相不那么难看,也不动辄掀起政治斗争让人坐如针毡,有点春风化雨的味道。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对比产生美......刘棉花这一辈子,大概也没遇到过这种“众望所归”的待遇。

  几年前,刘棉花招婿属于投资潜力股,是下嫁女儿,是抬举方应物;但到今日,刘棉花回了京师乍遭惊喜后,只怕哭着喊着也要送女上门,招方应物当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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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九章 故人来

  成化二十年的正月,新年虽然没过好,但实在让所有朝臣印象深刻,这样的事情只怕百十年也难得出一次。只有方应物知道,明年还得上演一次。

  御马监太监梁芳被罢免,僧继晓被驱逐出宫廷,京城一些天子敕建的寺庙项目也被停工了。近年来奸邪势焰上涨的劲头,这次总算遏制住了一回。

  不过还是只有方应物知道,这只是成化天子敬畏地震才收敛了一下,等风头过去,还得故态复萌,然后反反复复的一直到他驾崩为止。

  当然国家大事肉食者谋之,方应物“人微言轻”的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正忙着与项成贤大肆喝酒庆祝,而且是项大御史掏钱。

  庆祝的主题就是欢度元宵佳节兼祝贺项大御史一战成名,地点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何娘子酒店。

  老实说,在前天廷议上公认的最大受益者是方清之和刘棉花,一个得名一个得利。但其实项大御史也是受益者,只不过他得到的好处在庙堂大佬里微不足道,没人在意。

  可是大佬们不在意不代表着没有好处,项成贤是御史,御史是靠嘴吃饭的职业,名气越大,自然说话越响亮,话语权也就越大。

  前天在金殿上,项大御史当头一炮打得老给事中王墨溃不成军,又气压全场,让满殿朝臣居然没有一个出来替刘珝辩解的。

  事后他的名气一下子就飞涨起来了,有人议论道,项御史再干三两年,说不定真能熬个掌道御史当当。

  吃水不忘挖井人,项成贤的台词都是方应物指点的,别人怀疑项御史被方应物鬼上身也不算错......所以今天项大御史主动请客吃饭,与方应物好好庆祝一下。

  喝了几辆酒,项成贤醉醺醺的振臂叫道:“那种感觉好过瘾,根本停不下来啊!为官三年。至今才知道御史的爽点在哪里!”

  方应物心里默默替项大御史总结了一下,御史的爽点无非就是以小搏大,能以七品官身狂喷朝中大佬,而且还是合情合法的狂喷,当然前提是能承受得住后果。

  项成贤忽然提起其他事:“对了,你收到信没有?洪兄快到通州了,大概这一两日就进京。”

  方应物点点头。“看到信了,这一两日就专门候着洪兄了。”

  两人所说的洪兄,当然指的是乡中老友洪松了。当初在淳安、杭州时,洪松、项成贤、方应物几乎就是黄金搭档三人组,只不过比起飞扬跳脱的项成贤和足智多谋的方应物,洪公子年岁最长。较为持正老成。

  但老实人没福气,成化十六年乡试中,方应物、项成贤两个不太老实的中了举,洪公子却黯然落榜,三人组便分道扬镳。

  不过洪公子毕竟是淳安望族出身,读书功底扎实,在去年也就是成化十九年的浙江乡试中。还是高中了举人。

  转过年来就是今年二月京师春闱,洪松当然要进京赶考,为了中进士而继续发奋。

  一想今年又到了科举大比之年,方应物与项成贤两个过来人都有些唏嘘感慨。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又有新一波考生充满希望的到来,他们两个也能以前辈身份指指点点了。

  说到洪松,项成贤与方应物商议道:“你我都算是春风得意,而洪兄年岁最长。但却蹉跎了三年。

  今年他已经年过而立,春闱科场仍是结果难料,若再继续耽误......你门路比我大的多,有没有法子帮了洪兄这次?”

  方应物沉吟片刻,皱着眉头唉声叹气道:“我也想过此事。难,甚难!”

  凭借与洪松多年的交情关系,那根本不用洪松开口。方应物当然是能帮就主动要帮的。

  可是刚才方应物在脑海中,又把自己的关系网都梳理了一遍。科举关节这种事情,是最要命的事情,出了事就是彻彻底底玩完。因而必须要找最靠得住、最信得过的关系。否则还不如不找。

  方应物这边能满足条件的,无非还是自己的三座大山。第一座大山刘棉花,四月份时才能到京,赶不上二月份的会试,肯定帮不上忙;第二座大山汪芷也不行,科场是读书人心目中的保留圣地,是宁可烂在锅里也不会让太监插手的,除非太监能跋扈到了刘瑾、魏忠贤那种地步。汪芷相比刘魏两位显然还未够班,因而也帮不上忙。

  第三座大山就是自己父亲,虽然他老人家身为从五品春坊兼翰林,级别虽然不算低,但资历还不够深,当不上主考官。

  不能做主考,那就没多大意义了。最多也只能像上次那样近水楼台先得月,从翰林院里抄点复习文章出来。

  项成贤也知道其中难处,长叹一声。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午后,便起身告辞:“洪兄的事情等洪兄来了再说。今天是元宵佳节,不要耽误团圆了,你我各自回家罢!”

  方应物邀请道:“明晚一起去教坊分司胡同,如何?”项成贤苦笑摆手拒绝道:“莫要说笑,你懂得。”

  方应物大笑,目送项成贤离开。

  话说自从项成贤当上御史,前途稳定下来后,项夫人便携带着大把银子从老家来到京城。从此之后,项成贤手头又宽松了,在方家附近购买了宅院,但纵横花街柳巷的项大公子却绝迹于江湖。

  其实在方应物看来这样也好,当御史这种特殊风宪官与别的官职不同,对自己严格要求不是坏事。

  方应物叫跑堂的小厮去喊何娘子,他要交待几句话。不过却被告知说,何娘子出门去了,不知作甚。

  如此方应物便回到县衙,安排了一番今夜巡逻值班的事情,然后也施施然回家过节去也。

  还是老习惯,方应物带着方应石微服出行,一直走到了方家所在的胡同口。方应物低头想着心事,但方应石眼尖,指着前边问道:“看那是谁!”

  方应物抬头望去,却看见汪芷正站在对面瞅着自己,旁边一左一右,分别是孙小娘子与何娘子。

  方应物微微愣神,在家门口附近突然撞见两个情妇和一个准情妇,特别还是团圆佳节时刻,这种感觉真是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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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章 天赋点不够用

  不过古怪归古怪,既然碰上了总要去打个招呼。方应物敢断定,如果此时自己对汪芷视而不见,那么只怕三个月内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小心翼翼的观察过周边,见没人注意这边,方应物便上前对汪芷问道:“值此佳节,你为何不在宫中陪伴娘娘?”与此同时,还飞速的给了孙小娘子一个问候眼神。

  汪芷撇嘴答道:“这样节日,皇爷和娘娘都在周太后那里过,我这一个外差去凑什么热闹?”

  方应物更加疑惑了,再次问道:“那你到此作甚?”汪芷眺望远处一盏花灯,口中随意答道:“你说呢?当然是来找你过节啊。”

  啊?方应物呆住了,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强人所难!汪芷不会又抽风了罢,当地下情妇就该有情妇的觉悟啊!

  不过这情妇有点强力,忤逆的后果有点不可测......但如果不忤逆汪太监的话,家里只怕要翻天。

  孙小娘子站在汪芷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应物听到这笑声,侧头看了看孙小娘子,顿时恍然大悟,肯定是汪芷故意吓唬自己,还真把冷汗都吓出来了......

  汪芷不满的望了孙小娘子一眼,埋怨道:“你是故意笑的?真多嘴!这还怎么考验他?”

  考验个头!这汪芷怎么也有二十一世纪女性的通病?方应物一边腹诽一边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道:“还是孙家妹子心疼小生哪,小生心受了!”

  随后他又赶紧问汪芷:“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究竟所为何来?”

  汪芷环顾四周:“是要看看这一片宅子来了,不知道哪里风水地势更好。”

  对此方应物表示很莫名其妙,你汪太监好端端的看什么宅子?

  汪芷看方应物像是看土鳖,“宫中有头有脸的太监,谁没有外宅?我前两年不在京师,西厂又被废掉。自然没有了。如今做了东厂提督太监,不在宫外购置宅邸才叫奇怪!”

  原来如此,方应物理解了,确实有这个风气。当初尚铭那个宅邸十分豪华,他可是见识过两次的。

  这时候,汪芷仿佛漫不经心的说:“其实,我看贵府隔壁那个宅院就不错......”

  这是隔壁老汪的节奏?方应物低头沉默片刻后。再抬起头时,热泪盈眶的开口道:“别拿这个考验小生了,还是今晚一起过节罢。”

  汪芷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态度?长痛不如短痛么?”

  方应物头皮发麻,苦口婆心的劝道:“我们这里是英华荟萃的高尚社区,主人家平均学历是进士科前一百五十名!你一个学识不足的太监住到这里,会被鄙视成渣的。所以我真心是为你着想!”

  见汪芷有所意动,方应物又找了一个理由劝道:“东厂衙署东安门那里,你还是就近寻找比较方便,何苦穿越皇城,跑到西边来寻找宅邸?”

  汪芷貌似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唔,你说的不错。东厂位置在东城,如果在西城购置宅邸,往来确实很不方便。”

  方应物悄悄松了口气,只要汪芷不在他家隔壁买宅子就好。但却又听到汪芷继续说:“所以我想,将东厂也搬到西边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方应物痛心疾首的说:“东厂搬到西城来,那还叫东厂么?百年传承,毁于一旦啊。”

  汪芷对此不屑一顾。“你们读书人就爱咬文嚼字!东厂只是一个衙门名字,无论设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方应物还要开口,汪芷霸气的打断了他,“先听我说完!你曾经叫我去结交那个什么吴废后,她可是幽居在皇城西苑。而我在东厂,为了去西苑找她就要横跨大内。同时又没有什么合适理由。

  所以去西苑次数多了,未免太引人注目。但若我搬到西边来,入宫便要从西华门进去,那么可以顺道路过吴废后所在的西苑。如此就不会招人注意了。”

  听到这番话,方应物不禁哑口无言,汪芷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于情于理,非要搬到西边来才叫合适!

  方应物不得不提出最底线要求,“那么,能不能不要搬到我家隔壁?”

  “呵呵,那可说不准,回见!”汪芷摇头晃脑,带着两个跟班走了,只留下方应物继续忐忑不安着。

  方应物不能不忐忑,别人可能只是玩笑,不会真去做,但汪芷疯起来就说不准了。

  这个节日夜晚,方应物过得心不在焉。不过方清之知道自家儿子心(阴)事(谋)极多,没有在意;两房小妾只道夫君大人公事上遇到难题了,也没有在意。

  到了次日,方应物迫不及待走出大门,去了隔壁邻居家。以方家如今的大名,主人家当然是连忙引入前堂接见。

  说了几句恭贺佳节之类寒暄话,方应物开始旁敲侧击的打探起这座宅院的产权问题。

  方应物昨晚想到的主意就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先下手为强,由自己直接买下隔壁宅子,这样便断了汪芷的念想,永无后患!

  隔壁主人家苦笑道:“年前时候,我家遇了些事故,急需现钱,便将宅子卖给了一个姓孙的山西同乡。这山西同乡怜悯我家遭遇,便说请我们只管继续住着,先不必多想。”

  已经卖给别人了?姓孙的山西人?方应物追问道:“阁下这孙姓同乡什么模样?”

  隔壁主人家一边回忆着,一边形容了几下。不过已经足够了,方应物从他的描述中能猜得到,那孙姓山西人很明显是孙小娘子的父亲孙老爹!

  恍恍惚惚的离开隔壁,方应物仿佛感到头顶悬挂了一把达摩利克斯之剑,要多纠结有多纠结。无论汪芷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搬过来,但就凭握有隔壁的产权,便能捏着自己了。

  什么叫后院起火,这就是后院起火啊!自己在朝堂上攻城略地,却不防后院被女人们阴了一把。难道宅院里的斗争,男人永远不是女人对手?

  方应物只能自我安慰,人的天赋点总是不够用的。官斗、宫斗、宅斗属于不同天赋树,若能三系全修那就是外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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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一章 谣言

  又过一日,方应物忽然被人传话,道是老友洪松已经抵达京城,住进他的族叔、现担任刑部郎中的洪廷臣家里了。

  方应物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前往洪府拜访。在洪府大门口,方应物遇到了项成贤,便一起进了大门,却见洪松急急忙忙迎出了仪门。

  此后三人在堂上相见,不及叙旧,彼此先感叹了一番,为人生变幻无常而唏嘘。

  洪松感慨道:“昔年我们三人同进同出,算是莫逆之交。如今两位贤弟一个身负青天之名,一个是科道风宪,都是大有成就之人。唯有愚兄痴长数岁,却蹉跎岁月一事无成,实在无颜相见。”

  方应物劝慰道:“你只是时运未到而已,不用着急。前后只差三年,今科高中后便可一展胸怀!”

  洪松哈哈一笑,“不用劝我,和你们一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们都飞黄腾达,只有我独自留在乡里,如果想不开,早在乡间郁郁而终了!

  再说这会试,天下英才汇集,哪有敢说一定能中的?不过进京后能看到你们都春风得意,这便足矣。”

  洪松此次从淳安县过来,还捎带了不少书信,都是淳安故旧亲友的,其中有商相公写给方应物的一封。

  方应物忍不住当场开拆阅览了,商老师在信里主要还是勉励自己,叫自己做一个让家乡父老引以为荣的人。

  洪松想起什么,对方应物道:“今年是商相公七十大寿之年,你不可轻忽了。”

  方应物叹道:“王命在身,不得自由,山高水长,遥遥无期。恨不能快马加鞭,返乡为老师祝寿。”

  洪松便出主意道:“我家仆人有返乡者,方贤弟或可撰写祝寿诗文,或有祝寿之物。托我家仆人带回淳安。亦或捎带口信,叫乡中你们亲族筹备寿礼替你送上。”

  方应物点头称是,心里暗暗打起腹稿。随后三人在洪府饮酒畅谈,时而高声争论,时而开怀大笑,最后各自大醉而睡,一直到了天亮。

  项成贤与方应物都是有公务在身的人。而会试临近,洪松也必须要静心温书,所以不能再没完没了的闲谈了。

  如此方应物和项成贤先离开了洪府,走到大门外时,项成贤再次问道:“真没有什么法子帮到洪兄么?”

  方应物叹道:“确实难办,先给他搜罗一些值得揣摩的文章罢。叫他多多熟悉翰苑考官文风,这样可以增添几分把握。”

  回到家时,方应物却发现有家人收拾行李,询问后说是大老爷吩咐的,方应物便又去找父亲询问。

  方清之犹豫片刻,答道:“为父有可能充任本次会试同考官,即将入驻贡院。与外界隔绝到考试结束。”

  考官人选已经出来了?什么有可能,就是确定罢?不过父亲方清之能当同考官,没让方应物感到奇怪。

  一个才修完《文华大训》、又在金殿上表现过高尚品德的人,堪称是德才兼备,当个同考官没什么奇怪的,甚至算得上最佳人选。

  不过方应物忍不住问道:“主考官为谁?”

  方清之再次犹豫片刻,“据传言主考官大概是刘洛阳,副主考官是谢余姚。”

  刘洛阳就是少詹事兼翰林学士刘健。谢余姚自然就是谢迁了。方应物对刘健当主考官没什么感触,但这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短短九年时间就能以副主考官身份重临科场,这实在是令人眼红。

  想到这谢迁的升迁速度,方应物下意识吐槽道:“这年头,吾辈累死累活的实事官员沉沦下僚,词林老爷们十指不沾实事。偏生升迁飞速。

  还有什么东宫侍班啊、经筵侍讲啊、编书修史啊、科场考官啊这类高大上差事混资历、捞人脉,里里外外名利双收......”

  才吐槽一半,方应物便发现,父亲的脸色已然黑了下来。阴沉的像是乌云密布,仿佛随时会雷霆大作。

  方应物这才意识到,自己简直吐槽非人。面前这位不仅仅是自己父亲,还是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翰林院侍读、侍班东宫、《文华大训》编纂官、今科会试同考官。

  虽然老人家没有九年当会试副主考,但也六年当上了会试同考官......自己吐槽谢迁的词套在他老人家身上,一样也不差。

  “父亲大人息怒!要相信我的孝心,我以方青天的名义发誓,真的没有说你!”方应物很诚恳的解释道。

  本来方应物还想与父亲谈谈洪松的事情,但考虑再三却没说出口。首先父亲只是同考官,与两个主考关系都一般,没那么大能力通关节。

  其次,自家父亲这么白璧无瑕、以节操名闻朝堂的人,为了远大前程还是不要给他老人家身上抹污点了......再说父亲也不是这块料,别弄巧成拙就麻烦了。

  过完正月十五节日,朝廷恢复了正常运转,当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三年一次、天下瞩目的会试了。

  这时候,主考官与同考官纷纷进驻贡院,然后贡院正式封闭,众考官断绝了一切内外联系,静静等待二月初八这天。

  不要以为会试和方应物没有关系,作为京城附郭县,宛平县有很大的负担,当然大兴县也一样。

  这两个县要为会试征发上千名差役、准备不计其数的笔墨纸砚以及各项杂物,连接来送往的轿子都要筹集数十顶,另外每日都要向贡院送新鲜菜蔬食物。

  同考官之一方清之就是坐着宛平县提供的轿子进了贡院,然后在里面吃着宛平县进贡的食物,使着宛平县供奉的用具。

  然后......在考试之前,忽然有谣言流传起来了。说这考官方清之在贡院内,儿子宛平知县方应物在贡院外,又有心腹宛平县差役沟通里外,只怕在这次考试中,方家要上下其手了!

  每到决定无数人生命运的考试前,都是各种流言泛滥成灾的时候,谁当考官也免不了,此时冒出方家的谣言也不算太稀奇。

  但听到这个谣言后,方应物不禁勃然大怒!为了维护父亲大人的清白节操,他自己都没舍得玷污父亲的人品,但却遭到外人谣言中伤,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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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二章 飞来之醋

  谣言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事物,堪称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事物之一。所谓的“谣言止于智者”,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自嘲而已,世间智者终归是少数。

  却说方应物听到谣言后,立刻叫来了人马仪仗,然后出县衙向东而去,马不停蹄的从北面绕了皇城半圈,来到东安门的东厂这里。

  然后方应物向守门的官校递上名帖,声称要拜见东厂提督汪太监。

  说实话,一个小小的知县想叫官校跑腿传话,那有点困难。东厂提督即便不加司礼监秉笔太监,那地位也是相当于外朝尚书或者寺卿的存在,岂能让一个知县随便拜见?

  但方应物与众不同,名气也大,号称天下第一知县,也是加了青天光环的。于是他便没被怠慢,守门官校拿着帖子进去传话了。

  恰好汪太监正在衙中,便传了方应物进来。到了大堂旁边小厅,挥退了左右,汪太监很好奇的问道:“今日吹了什么风?你方大知县竟然公开到访东厂?你们文臣不是最烦来到这里么?”

  公事场合,公事公办,一切为公,方应物也一本正经的说:“本官特为检举谣言前来,请东厂查明处置!”

  “什么谣言?”汪太监又问道。

  方应物便将自己所听所闻叙述一遍,最后又强调道:“面临大比,这等谣言性质恶劣,如不严加查处,只怕会动摇考生人心,不利于国家抡才大典!”

  汪太监忍不住哑然失笑。“方大人,我看你反应实在有点过激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考试的事情,哪次考试之前不都是谣言满天飞?今天说到令尊,明天又要说到别人。这都是常见的事情,值当你跑一趟检举?”

  方应物一再坚持道:“别人管不到,但方家父子清白之身,不能凭空遭了污蔑。”

  汪太监答道:“你们读书人就是那个。用你的话讲,叫做玻璃心!我看只要没人举证坐实,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方应物又道:“我记得,你们厂卫有在京城查处谣言的责任罢?本官亲自检举到此,你们也无动于衷?”

  “那也得是看什么谣言,这种不造反、不妖邪、不天象、不谶纬、不变乱的谣言,管它作甚?”

  方应物忽然探过头去,低声说:“汪芷你做个追查的样子会死啊?”

  汪芷瞥了方应物一眼:“你先装模作样打官腔的,我自然也是打官腔应对!”

  “你到底念不念点情义?”

  “这种谣言本来就难查。费力也不讨好。若非你在这里叨叨。我听都没兴趣听!你知道我最近忙得很,哪有太多工夫搭理这件小事情?”

  “你能忙什么?”

  “当然有很多事情,比如筹备将东厂往西边搬迁的事情;又比如要修理不大服帖的锦衣卫。叫他们老实当差;还要抽出时间去内书堂上课,这是你反反复复要求的。”

  话说到这里。方应物终于发现汪太监情绪十分不对头了,今天位于公事场合,在这方面有点迟钝。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迅速从公事模式切换到私情模式,嘘寒问暖的说:“你今天这脾气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月事来了?亦或是有人得罪你了?”

  汪芷脸色稍有缓和,但仍咬牙切齿道:“是有人鄙视我。”

  对此方应物表示极度震惊:“谁敢鄙视东厂提督?他现在还活着么?你要做好善后之事。”

  汪芷面无表情,“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废后吴氏。”方应物又一惊:“你找过她了?”

  此时汪太监一张脸像是吃了大便,方应物也不好多问什么,不过迅速脑补了一下半文盲登门拜访女文青的场景。

  然后方应物发现,自己叫汪芷主动去结交吴废后,那可能是一个考虑不周的错误......从半文盲今天的情绪来看,只怕是被女文青弄尴尬了。就是上次自己见到女文青那次,不也险些被鄙视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可能是我在她面前格格不入,总觉得处处不如她而已。”汪芷突然主动开了口。

  不过后面话头一转,又道:“但是看不出来,你方大才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是不是与她勾搭过了?”

  方应物连忙否认道:“慎言!不要胡言乱语!”

  汪芷“呸”了一口,异常尖酸刻薄的说:“你当我是瞎子么?看她问起你的发春儿样......你若想结交她,你自己脱裤子上罢!”

  方应物皱起眉头,“什么发春不发春的,只是喜好而已,在你眼里就成了发春?她好歹也是曾经母仪天下的人物,你怎能如此诋毁侮辱?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汪芷猛然一拍案子,背过身子负气道:“是极是极!我既没她那么才情,又不如她气质好,写不了诗做不了词,在你面前献丑都没得献。”

  方应物愕然望着汪芷,这吃的哪门子飞醋?一个野路子女人遇到了能入选为皇后级别的大家闺秀(虽然是二十年前的),全方位比较之下,看来汪芷的小心肝受伤不轻哪。

  至于汪芷为什么非要去比较......方应物苦笑着摇摇头,口中忍不住念道:“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说人话!”汪芷转头回应了一句,然后又转了过去继续背对方应物,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

  方应物闭目酝酿出一番情绪,然后便深情款款的说:“当初相识时,你是那么高冷、凌然、大气、豪爽,令人折服,令我心动。再看看如今的你,婆婆妈妈、斤斤计较、小鸡肚肠的像个市井妇人......”

  汪芷愣了愣,转过身子对方应物咒骂道:“还不都是你这混蛋东西害的?我对别人可没有这样!”

  方应物很有风度的答道:“小生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汪芷噗嗤一声笑,恢复了正常,挥挥手道:“知道了!你请我怎么做?但追查这种谣言,九成九是徒劳无功的。”

  方应物无所谓道:“早说了,让你们东厂做做追查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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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信谣不传谣

  汪芷对方应物的话还是不够明白,疑惑的说:“装样子?装什么样?”

  方应物吩咐道:“首先,你把我关起来;

  汪芷抬起头来,叹息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坏心多是读书人,信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废后吴氏那里该怎么办?我今后还去不去?”

  方应物努力做出邪魅一笑的表情:“你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啊。你也懂了结交吴废后对你将来有好处?”

  汪芷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仿佛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很是莫名其妙。

  方应物没给汪芷太多联想机会,连忙又道:“这样好了,我写几首诗词,你隔一段时间就送一首过去,先混个脸熟再说。实在不行或者被人发现踪迹,就说请教学问,反正你最近也正在读书。”

  计议完毕,汪芷恢复了权阉本色,对门外小太监喝道:“来人!将方大人押下去暂时看管,但不可慢待了!”

  然后汪芷再升堂安排事情时,却见手底下众人的表情仿佛对自己充满敬仰,显然是因为汪厂公不得圣旨就敢扣押方应物的缘故。

  厂卫虽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横行无忌,但这方应物是厂卫系统里榜上有名的刺头人物。一方面是清流势力的后起之秀,背后支脉纵横声音极大;另一方面裹挟了民意,随随便便就能聚集成百上千百姓闹事;

  另外其本人又刁钻多智难以应付。再加上西厂被罢、尚铭垮台各种先例在前,故而厂卫系统里对方应物这六品知县多有忌讳。等闲是不愿意招惹的。

  试想当初的顶峰时期西厂和东厂提督尚铭都拿方应物无可奈何,反而招了灾,其他人谁能比西厂和尚铭更强?

  “这倒是意外收获......”汪太监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但心里暗自嘀咕:“以后是不是没事就把他叫来打打板子,反刷点声望?”

  闲话不提。却说在会试一天天临近时,在各种传言的纷纷扰扰中,却爆出一桩惊人消息:

  宛平县知县方应物不堪谣言骚扰,亲赴东厂,请厂公汪直追查谣言。厂公汪直不许,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必庸人自扰。况且谁知谣言是真是假?”

  方应物再三请求,厂公仍不许。方应物愤而又自请下东厂狱。断绝内外消息至会试后,以自证清白。

  厂公为之动容,叹曰:“素知汝父子向来清白刚直矣,今君避嫌,焉有不许之理。”遂将方应物暂留于东厂,断绝里外交通,同时大发官校外出侦探科场谣言。

  按照方应物的意见,汪太监为这次行动起了一个很恶趣味的名字。叫做“成化二十年打击科场谣言专项行动”。

  不过大家对此还算理解,汪太监刚到东厂,有急于表现、立功心切的心情也正常。打击泛滥的科场谣言总不是坏事。

  为此,汪太监抽调了三百名番子,每三人一个小组,划分为一百个小组,散布在京城东南区进行追查。

  因为科场谣言主要是在考生里流传,而考生大都聚集在京城东南区。这里距离崇文门和贡院都很近,又因为商业发达客店多,是考生最便利居住的地方。五六千名考生里,至少有八成客居在这里。

  比如方应物的好友洪松就没住在叔父家里,而是在贡院附近另行租了一处院落住。

  这天他正与几名本省的举子在茶铺里闲谈,顺便交流一下消息和心得。忽然门口一阵骚动,洪松侧头望去,却见进来三个劲装汉子。

  又见当头一人亮出腰牌,对大堂内众举子拱拱手道:“诸君无须惊扰,吾等乃东厂官校,特为追查流言而来,问几句话就走。”

  随后众官校随机在大堂里抽取了几桌询问,便有一人到了洪松这桌,很和蔼的问道:“不知诸君可曾听到过,方清之父子的流言?”

  洪松答道:“确有耳闻,不过必然是谣言!”对方又问:“那么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洪松又答道:“在店家小厮和客人的议论中偶然听到。”那官校又继续问:“是哪家店?小厮姓名为何?什么长相?”

  洪松仔细回忆了一下,尽可能如实相告,那官校离开之前,点头道:“多谢配合,不信谣不传谣。”

  洪松转头看了看四周,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别人那里。却听到另一名官校站在邻座桌旁,向桌上举子问道:“不知诸君可曾听到过,主考官泄露考题的传言?据说首场三篇考题出自......”

  那被询问的举子当场震惊了,“什么?还有这种传言?”

  还有一名官校站在角落座位那里,仔细询问道:“不知诸君可曾听到过,副主考官与某同考官为同省人,互相勾连串通里外,打算在科场中联手抬举试卷的传言?”

  这被询问的举子也当场震惊了,“什么?还有这种传言?”

  几个呼吸之间就听到两条新谣言的洪松愕然,这样的问法,到底是查谣还是传谣?

  三百名番子,像是过筛子一般,将贡院附近的酒楼、茶铺、客店一一扫过,所有询问出的内容都简单登记、统一归纳。两天时间里,至少仔细询问到上千名考生。

  贡院内外是完全隔绝的,外面消息不能传进去,里面一切消息也不能传出来。所以对外面的谣言,贡院里诸位考官尚不知晓自然无所谓,但外面的朝臣们对此极其无语了。

  多少年不见,这汪太监果然办事风格还是那么夸张!他急于表现、立功心切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不能这么胡来罢!

  东厂这种查法,到底是查禁谣言还是帮着散布谣言?本来之前的谣言数量可能是一,东厂查了两天就变成十......在这么查下去,就成了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于是满朝大臣看不惯了,纷纷上疏,奏请天子约束一下汪太监的行动!查禁谣言是好事,但也要讲究技巧,不能搞扩大化!

  汪芷感到压力山大,指着被“扣押”的方应物叫道:“方大人!若是这次被你坑了,将来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助力!”

  方应物懒洋洋答道:“你怕什么?这岂不正好向天子展示了你的行动力?天子心中只关心你敢不敢做事,才不在意你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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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数据之法!

  汪芷被方应物说的哑口无言,小嘴张了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终只能感慨,与方应物讲道理就是个错误!

  她将厚厚的几大本册子砸在方应物身上,“给!这是你要的所谓线索,派出去三百名番子,前前后后不知问询了几千人,就查来这么一堆鸡毛蒜皮的东西。”

  册子里的内容,就是东厂番子去京城东南区追查谣言时,与被询问对象对话的简单记录。零零散散的,怕不得又几千条。

  “这可不是鸡毛蒜皮......”方应物看的认真,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不漏过任何一条,一直从午后看到了傍晚天黑。

  汪芷候着也是百无聊赖,早就出去做别的事情去了。等她再回到这里,见方应物还差一点才能看完,忍不住问道:“谣言是很难查出根源的,这么多年来没见谁能很成功的办成过,最多只能似是而非的抓一些替罪羊。你从这些册子里面,又能看到些什么?”

  方应物皱眉若有所思,口中随意回答道:“这种科场谣言,只盛行于赴试举子之中,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又多集中在贡院附近的京城东南。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很有限的样本范围,未必查不出谣言源头。”

  汪芷听不懂方应物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还知道吐槽道:“那一样是毫无头绪的,莫非你又要掐指一算?”

  “那是因为你们不懂方法!”方应物终于看完了几大本册子,站起来活动了几下酸麻的腿脚,不知不觉竟然研究了一下午。

  汪芷作为东厂特务头子,听到有这种方法,顿时很感兴趣的追问道:“你有什么方法?”

  方应物洋洋洒洒的说:“第一是大数据之法!从足够多的线索中进行归纳,寻找其中规律!几千条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里,哪怕只有十几条集中指向某处,那就是很值得注意的现象了!

  第二就是六度之论,世上任何两个人之间。间隔都不超过六个人,从听到谣言的人开始,一直到散布谣言的源头,之间也不会超过六层。”

  汪芷如听天书,整个人彻底懵了。方应物的话里,每个词似乎都懂,但组合起来完全不知所云。最后弱弱的问道:“更具体的。就说这次怎么办?”

  “我翻过了,发现举子之所以知道谣言,除了从其他考生口中得知的情况,大多是从店里掌柜伙计这里听说的,这就是值得关注的动向。

  然后你们东厂番子继续对各店掌柜伙计询问谣言来源,答案很是五花八门。来源各种各样,加起来有上千条。在上千条大都不同的背景下,却有二三十条问答所说的来源是接近或者相似的,这就是最值得我们关注的特殊之处!

  这些接近或者相似的问答里,有的说是从县衙衙役那里听到的,有的说是来自县衙小吏,有的说是县衙胥吏亲属口中听到。总而言之都围绕着县衙。”

  “县衙?大兴县的?”汪芷插嘴问道。此时她不知怎的,想起了进宫扫雪时,陷害了方应物一次的大兴县尤知县,若论起动机,尤知县的动机实在是满满的。

  “考生都聚集在东城,这个县衙当然指的是大兴县,难道还能使我们宛平县?”方应物渐渐成竹在胸,“所我据此断定。谣言出自大兴县县衙!至于动机,你应该猜得到!

  而且我还有更加肯定的旁证!这次谣言是拿我们宛平县承应贡院差事、与家父里通外合做文章。而大兴县也承担着与宛平县一样的差事,所以大兴县衙那一位更容易借此联想出谣言,别人只怕一时还想不到这上面去。”

  汪芷不得不为此折服,叹口气道:“要是照你这种查法,天下还有什么事查不出来?”

  方应物摇头道:“这次也是特例,我前面说过。这是在一个有限的样本里,才能只用了三百人便可大海捞针的排查出结果。如果样本扩大到整个京城,没有几万人力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若是放眼天下。只怕就需要几百万人。”

  汪芷仍然处在一种震撼的感觉当中,一个读书不多的人遇到天花乱坠、长篇大论的忽悠理论,一般都会这样。此后她头脑发蒙的下意识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方应物哈哈大笑几声,“你是厂卫头子,你倒问起我怎么办?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滥捕人犯,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这不都是你们厂卫的拿手好戏么?

  很简单,你去大兴县县衙,将衙役、书吏,还有知县的幕僚之类,抓上几十个进东厂。有情况问出情况,没情况也要问出情况!”

  汪芷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她怎么会问出如此丢人现眼的问题?便恢复信心十足的派头,“好了!下面该如何做,我自有主意!”

  这次是方应物不明所以了,“你能有什么主意?”

  汪芷答道:“先按兵不动引而不发,等朝廷里闹得欢实、连连指责我时,再以雷霆之势去大兴县衙拿人捉人!然后查出谣言真相,以此在朝廷里找回场子!”

  “这是跟谁学的?”方应物嘀咕道。汪芷得意一笑,“近朱者赤!你说,是不是再另外找几个人,先在朝廷里帮着煽风点火?”

  方应物笑骂道:“我看你是近墨者黑!这是查处造谣,越早澄清越好!哪有故意拖延的道理!拖延的越久越不好!”

  饶是如此,深受某人恶趣味影响的汪太监还是故意拖了两日,但也仍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从大兴县衙捉了两个人。拷问之后更有把握了,还没有惊动别人。

  在这两日,居然有人上疏,言称方清之在贡院内做考官,而方应物在外承应贡院差事,父子两人各居内外,确实容易招人怀疑,朝廷应当主动避嫌,换一个同考官。

  方应物从汪芷这里知道消息后,苦笑几声道:“真是稍有风吹草动,便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这些人怎么就不长点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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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五章 翻云覆雨

  这次上疏说“为了避嫌请罢去方清之同考官”的,不是别人,乃是著名的“洗鸟御史”倪进贤。

  三年前,倪御史做了六年御史,资历已经攒够,到了越级迁的时候,他的靠山万辅也答应此事。

  当时倪御史攻击下诏狱的方应物,本来是痛打落水狗、万无一失的爽快事,但是却不料在金殿奏对时他被方应物辩驳的溃不成军,还被扣上了勾结东厂的大帽子,在群臣面前丢尽了脸。

  方应物咸鱼翻身,那倪御史只能升官无望了,只好又当三年御史。六年的御史,那是资深御史,可以直接越级升为五品官。但九年的御史......那就是老板凳兼冷板凳了。

  但方家日子却是红红火火,转眼之间方清之已经窜到了从五品词臣,方应物也成了京城小青天,升职加薪指日可待。这怎能不叫倪御史眼红?今次出于私愤,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过倪御史还不算傻,并没有声嘶力竭的指责方家父子,而打出了公正客观坦率的旗号。

  只说谣纷起,为了安抚士心,请朝廷注意一下避嫌,毕竟父子两人一内一外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方清之同志也应该体谅实,主动辞去主考官为好。

  这种说法,还是挺有市场的,越是高级的官员越是习惯了妥协。向数不清理还乱的谣妥协一下,以换得局面稳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大概方家父子会很不爽,可是为了大局牺牲一下也是在理的。

  闲话不提,却说汪太监本来还想再拖两天的,让更多的人跳出来,但是再拖下去只怕要谣变成真相了。真闹到方家父子不得不顺从大局被避嫌的地步,那方应物肯定要和她翻脸,方应物还是很看重父亲这个同考官资历的。

  所以汪太监只好迅起雷霆行动。当即出动数百东厂官校围住了大兴县衙。在鸡飞狗跳之中一口气抓了四五十人,并浩浩荡荡的押回东厂,只留下了愕然无语的小猫官员三两只。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朝廷又像是炸窝了。其实大兴县县衙在京城里只能算干苦力的底层衙门,汪太监抓的也都是胥吏、幕僚,并没有擅自抓捕官员。

  可是五六年前汪直的所作所为,或者叫胡作非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当年整个朝廷都经历了大扫荡。西厂汪太监势头一时无两,人人都以为第二个王振要出现了。

  不过之后汪直低调了几年,尤其近两年更是远在边镇不问京中事,陈年旧事便渐渐地消磨了。

  但这次汪直一口气从衙门里抓捕数十人的行为,又唤醒了朝臣的记忆。任是谁都要惊呼一声,难道汪直重新担任厂公之后。又要故态萌了?

  县衙虽小,那也是官署衙门,这次是县衙,那么下次又将是哪里?这次不为大兴县说话,那么下次又有谁为自己说话?难保汪太监不是想通过这次行动来故意试探朝臣!

  很有同仇敌忾、居安思危精神的大臣便上疏议论此事,弹劾汪直滥捕。不过汪直也上了一封密奏,而且比大臣奏疏更早的送到了天子面前。这就是太监的优势了。

  外朝大臣上奏要经过重重程序转达,还不一定能让天子亲眼细览。但汪芷这种太监可以直接进宫找天子当面奏对,也可以直接将密奏送到天子手里。

  这方面优势比大臣大得太多,很多时候不是大臣输给太监不是因为不如太监聪明,而是输在了太监可以“先入为主”四个字上面。

  在密奏中,东厂提督汪直用很严密的人证链条证明,某起科场谣的源头出大兴县尤知县的幕僚,是有人通过谣故意诬陷方家父子!

  天子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是惊讶汪芷居然能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查清谣;二是惊讶,这居然是大兴县知县干的......

  又是文官之间狗咬狗啊,这样就没他这个皇帝什么事了......成化天子朱批“知道了”,然后把密奏到内阁和吏部,便撒手不管了。

  当东厂提督汪直的密奏被公开后,朝廷从炸窝状态变成了哗然状态......两个“没想到”的心思和天子差不多,真没想到竟然是大兴县尤知县!

  另外产生的疑惑就是。这尤知县无缘无故造方家父子的谣作甚?被有心人挖掘一番典故,年前尤知县联合宫里太监陷害方应物的事被曝光了。然后又被有心人挖出来,尤知县是大学士刘珝的门人......

  造谣这种时常损人不利己的事,几乎是被所有大臣深恶痛绝的。但一般很少被抓住始作俑者。尤知县被抓了现行,丢官免职是肯定要有了。

  当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真相大白之后,方家的各种亲朋故旧纷纷跳出来仗义执,鼓噪免去方清之同考官的倪御史立刻被群起攻之,无数老底都被揭了出来。

  倪御史作为大名鼎鼎的洗鸟御史,洗的就是万安的鸟,所以众所周知是万辅的门人。这次他跳出来对付方家父子,不免又要被人浮想联翩。

  朝中清流无不叹道,当下真是世道多艰、持正不易哪,方清之才稍稍开始出人头地,方应物也才露尖尖角,就遭到辅势力和前次辅势力的联手打压。

  滔滔舆中,作为被“辅和前次辅联手打压”、险些悲的正人君子,方家的节操指数陡然再一次莫名其妙拔高了两个百分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看着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舆论绪玩弄于手掌之中,汪芷忍不住兴高采烈。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就是上次当权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经历!

  所以她忍不住跑到方应物面前,感叹一声:“这种感觉太爽快了,简直停不下来啊!”

  方应物只觉得这句话挺耳熟的,好像是近日来第二次听到身边人这样说了......前有项成贤,后有汪芷,看来都是近朱者赤了。

  “先别顾得自己爽了,该将我放出去了!”方应物督促道。既然已经真相大白,自己就没必要“自我隔绝”在东厂自证清白了。

  汪芷蹙眉,嘀咕道:“可是我总觉得忘了什么?”

  方应物嘿嘿笑了几声,“那就忘了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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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七章 “虎落平阳”

  最终,洪松除了从方应物这里搞些翰苑文章揣摩复习之外,并没有得到其他帮助。毕竟科场舞弊实在是高风险、高技术含量的活计,除非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四大要素全都具备,那才能玩得转。

  二月初八开始考试,考过三场之后,二月底会试放榜,结果洪松居然高中了。此后便是喝酒庆祝时间,新科同年喝过之后,方应物和项成贤又以老前辈身份拉着洪松与浙江同乡喝过几场。

  三月十五是殿试,洪松越战越勇,金榜出来后高居四十多名。这个名次也相当不错了,在两三百人中位居前列,留京问题不大。

  方应物和项成贤对此颇感欣慰,洪松已经年至而立,如果这科还不中,那就算以后能中也没什么意思了,除非能中三鼎甲。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四月,方应物此时已经顾不上为别人操心,因为他自己的大事来了。

  到这个节点上,方应物出任宛平县知县的三年任期已满,他该去都察院接受考察,然后转到吏部铨叙,等待下一步安排。

  在正常情况下,以方大人的业绩和官声,估计是要升迁的,大概不会留任。方应物开始将公务逐渐移交给县丞(原来那个钱县丞早就离任了),自己则准备赴都察院接受考察。

  县衙里充满着淡淡的离愁,众胥吏还是很拥戴方应物的。京师各大衙门实在数不胜数,而县衙却是最底层的一家。方大人坐镇县衙时,县衙公人很少受上面诸多“婆婆”们的气,偶尔还能扬眉吐气逆袭一番,这叫众胥吏舒心的很。

  听到方应物快要离任的事情,何娘子也跑了过来,软磨硬泡求欢一番后,便询问道:“下面大老爷要去哪里任职?”

  方应物提起裤子答道:“这是吏部决定的事情,我怎会知道?只是本官若离任。你的酒店还开不开?换了别人,未必肯照拂你。”

  何娘子不在乎的说:“大老爷莫非舍不得奴家啦?无妨无妨,大老爷你去哪里做官,奴家就去哪里开酒店,只要人还在就好办。”

  “别自作多情!”然后方应物很怀疑的问道:“现在你所用地方是县衙公产,没收你多少租子,别的地方衙门未必有这边便利。而衙门周边必然地价很贵,你有本钱重新开?”

  何娘子捂着嘴咯咯笑了笑,“这事就不劳驾大老爷你操心了,汪公子发过话,本钱全包在她身上。”

  方应物很是无语。同时他也很怀疑,如果打着东厂据点的旗号开酒店。那究竟还需不需要本钱?

  衙门这边事情交待清楚后,虽然方应物还没有正式离任,但已经不管事了,便跑回家去住了。

  此后就是去都察院接受考察,学名叫做考满。选了个黄道吉日,方应物去了都察院后,先去副都御史、本省同乡前辈屠滽那里坐了坐。喝了两口茶;然后又去掌院都御史李裕那里坐了坐,还是喝了两口茶。

  此后才去司务厅挂了号,等待考察。规矩就是规矩,他方应物只是个知县而已,情面再大也不可能让都御史、副都御史出面进行考察的。

  不知等了多久,便有小吏引着方应物向里面走。都察院里有上百名官员,是京师里官员最密集的地方之一,衙门里院落很多。

  路过一处院子时。瞧见一个朱衣绯袍的官员立在门廊下,却是满头大汗敢怒不敢言,门里公堂上隐隐约约传来训斥声。

  方应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小吏知道方应物在都察院关系深,指点着解释道:“此乃河南布政使,也是任期到了。”

  方应物摇摇头,这也是大明官场的规矩。对于地方官员而言。考满主要包括两项,一是上朝会觐见陛下,二是到都察院接受考察。第一项勉强还算是荣耀体面,但第二项往往就是屈辱了。

  京官比地方官重。都察院科道官又更是特重,在任上八面威风的地方官到了都察院受察,那真是什么威风都没了。

  别说知县、知府,就说眼前这位堂堂的方面大员、从二品布政使到了都察院接受考察,也只有站在门廊底下听四品佥都御使训斥的份儿......

  如果恰好遇到了对头,比如假设自己遇到洗鸟御史倪进贤,那可真就呜呼哀哉了。

  正胡思乱想间,方应物被带到了一处衙署堂前。他站在月台上向里面瞧去,只见公堂当中摆着公案,后面坐着一位冠袍齐整、胸前绣着獬豸补子的御史。

  方应物微微一愣,却又听到这御史狞笑几声,得意洋洋的说:“方应物!你可算落到我手里了,可曾想过有今日否!”

  方应物白眼直翻,仰天长叹道:“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项成贤你尽管放马过来罢,怕了你就不姓方!”

  项御史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同时迅速低声道:“教坊分司胡同三次,银子全由你包了,另外不许告诉我家娘子。”

  “三次也太多了,最近手头紧!”

  “两次,不能再少!”

  “成交!”

  “今晚?”

  “也行!”

  于是乎方应物的任满考察就这样结束了,评语是什么档次,想都不用想了。其实都察院这边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方应物的考察结果被转到吏部后,将会怎么安排?

  对于吏部方应物就没有任何把握了,如今吏部当家人是执掌吏部十来年的尹旻,尹旻又是前次辅刘珝的同乡党羽,算起来与自己根本这边不对路。

  方应物的考察结果是最优秀没错,但人事工作者有的是办法让最优秀变成哑巴吃黄连般的最优秀。

  所以方应物向都御史李裕恳求道:“考察结束后,还请大中丞拖延几日,不要急急的转到吏部去,否则前程操于人手莫可奈何。”

  李裕对方应物的事情比较熟悉,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要等到刘阁老回京起复,任用次辅大学士之后?”

  “正是如此。”方应物点头道。还是稍微等等,等刘棉花到京后,有了次辅大学士老泰山撑腰时候,再去吏部铨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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